他看清程释的第一眼,纂紧了他的衣袖,声音喑哑,询问他:“他死了吗?”
程释点头,他挑起了车帘一角,对他说:“大人请看。”
兰坯抬头,看见了宁家府邸的门口,跪着一具无头的尸骸,正以谢罪的姿态,对着拄着拐杖出门探看宁长筠……
那尸骸没有头,但是他认得他的身形,就是周雍。
那一瞬间,背负在他身上的如山的重担,卸下了。
“你让我报了仇,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兰坯看着程释,问他:“你想要什么?兰某必然竭力报答。”
他想起了当初程释要自己把女儿换给他,于是连忙加了一句:“除了娉婷,都可以。”
程释懒懒地坐在一旁,望着竹帘外的蓝色天空,道:“既然如此,请兰大人辞官归隐,永不踏足朝堂。”
兰坯怔了怔,“好,我答应你。”
他早就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权力倾轧,你死我活。
今日他为私心杀人,更不配为官。
至于程释的意思,他理解成再也不去管程家的狼子野心。
他已实现他的愿望,至于这江山谁人坐,与他何干。
他闭上眼,困意来袭。
大仇得报,他没有任何心愿了。
当年考取功名,满腔为国为民的抱负,已化成云烟,在二十年的官场沉浮中,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昏沉之中,他看到了当初的浩瀚书院,那是他心中的静湖。
手刃仇人以后,从前他不敢回忆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明了。
他记得,那一天,是他初上书院的日子,父亲上山送他,父亲未曾读书,一声混迹于市集荤肉之间,气质粗放,父亲说话声洪亮,频频引起旁人瞩目,他们父子二人穿着粗布衣裳,一路走上山去,受尽了冷嘲……
那时的兰坯,心高气傲。
跑到了后山的揽星湖畔,一棵老树下,对着树干一顿狠捶,骂道:“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们怎知我不是被褐怀玉,待我金榜题名时,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时树上掉下了一本书籍,“啪”地一下砸中他的脑袋。
他抬头望去,看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正笑着看着他,神态怡然,树叶间隙中,可以瞥见他的长眉入鬓,独立不群,翠涛色的衣摆垂落在空中,上绣松形白鹤,刺绣栩栩如生,腰带上垂落的青玉冰清玉润,与他相比,自己身上的麻衣顿时变得窘迫不堪。
“哪里来的小子,骂人便骂人,捶树做什么?报上姓名来。”
他虽是责问的语气,但眼中充满了笑意。
他气度非凡,让兰坯往后退了整整三大步,怒目而视,一脸不甘心,反对那人说:
“好责人者,自必疏之。③问人姓名,当先报上自己大名来。”
“在下……”那人刚想回答,突然话锋一转,继续笑着对他说:“小子,我见你行事鲁莽,心性未定,想必年岁小于我,你若叫我一声兄长,我不仅告诉你我的姓名,还辅佐你金榜题名如何。”
兰坯冷哼一声,心里腹诽道,此人自负无比,不能结交。
这时,在院墙门口又出现一人,他也是一身锦衣,一表人才,对那人大声吼道:“长明,山长喊你过去呢,你父亲下朝后便赶过来了,快别躲在树上睡觉了,也不怕摔坏了脑袋。”
那人跳下树来,身姿矫健,轻松落地,对他说:
“小兄弟,有缘再会。”
兰坯自然不理他,“哼。”
他笑着摇了摇头,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籍,不拘谨地搁在身上拍怕灰尘,然后大步流星地朝书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明是宁桥松的字,前文有写过,不过是太久之前了,怕大家忘记,提一下。
权谋太难写了,等我全文写完再从头到尾疏离一遍,好好修一下这件事的细节。
①:出自《孟子?尽心上》 。
②:出自老子《道德经》。
③:清,申居郧《西岩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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