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惊动了邓俭,第三天晚上,邓刺史跟着一起去了,原本他是不信的,但夜空中映着的神女,姿态妍异,圣洁美丽,面帘挡住了容颜,但完全就是他心目中神女的模样。
他的反应更为夸张,大喊一声,扑通跪地,对着“飞天”流泪满面,“邓俭感谢神女庇佑,请您继续庇佑我们凉州城的百姓啊。”
自那夜开始,凉州城中,商贩们都无心卖货,白天就去那平原先占领好位置,生怕位置偏远了,神女看不见自己。
眼见着自己精心策划的庆典人迹渐少,邓刺史是左右为难啊,他也不好命人将他们强行拦回来,因为他心里也信啊,不让人参拜神女,这是惹怒神佛的举动。
这日愁眉苦脸的邓俭恰巧在府中遇到了程迦,跟他吐了一番苦水,程迦开解他说:“不如刺史将计就计,干脆将寒食宴移到平原上举行如何?那里地阔平坦,水草丰茂,是块福地,我看举办宴会也是很好的,正好踏青了。”
邓俭一听,觉得此计可行,或许这就是天意。
当下命令手下,将庆典搬到了那平原上。
程迦心软了,他命令那些平成帝指派给他的士兵,出手相助。
不出半日,所有的摊子都被搬了过去。
本来城中有些老人不愿挪动,但是为了看那“飞天神女”,祈一份暴富的愿,全家人都一同前往。
离寒食节还有三个时辰事,凉州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今夜是最后一场表演。
在开始之前,蜜心找到了程迦。
程迦见她心事重重,分明想跟他说话,却犹豫不肯开口。
“是你家小姐有事?”
“世子,能别把那线绑在小姐腰上吗?”
“为何?”
“我前日给小姐沐浴洗身的时候,发现她腰间有了一道很深的勒痕,还有些地方已经磨掉皮了。”
程迦不动声色,试问着:“我记得,我吩咐过你,要在系银线的裙摆下方绑一圈厚布。”
“我照做了,世子,但是我家小姐的皮肤就是很细嫩啊,你一绑一个时辰,谁受得了啊。”
“蜜心。”莫烟提醒她,注意说话的分寸。
程迦抬手示意无碍,他告诉蜜心,“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待会我会告诉你家小姐,怎么做的。”
听闻她因自己的过错而受伤,程迦沉默地在隐秘的林中独身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兰言诗换好了衣裳出来。
他掌灯,带她一路朝湖边走去。
天气渐热,今夜林中流萤漫天,即便是荒无人烟的野外,也让她觉得这段经历,美好难忘。
“娉娉,今夜不用绑银线了。”
“为何?”她的眼眸好奇地望着他,没有一点要跟他诉苦的意思,这让人程迦内心煎熬不已。
“我研究过了,飞天神女侧卧撒花也是可以的。”
“侧卧好!”兰言诗笑眯眯地说:“我躺着就能把活干完了。”
见她如此乐观,他心里更加愧疚。
“我们曾在樱林花神面前许愿,你记得吗?”
“记得啊。”她怎会忘记。
“疼就告诉我,不要隐瞒。”
她这下知道了,原来他知道了她腰间有伤的事,是蜜心方才去找他了吧,这丫头……“我知道了,我好疼啊,漱滟哥哥。”
“你说晚了,我不会心疼你的。”
“哼,不心疼就不心疼,总有人会心疼的。”
“谁?”他很敏感,下意识地觉得那人是阿释。
“我爹娘啊。”
“……”
最后一场戏,他们特意拖了很晚,直至天亮前才开幕,她演得很轻松,侧卧在湖心的一块岩石上,往下慢悠悠地撒着花瓣……
在平原之下,大家苦等了一夜,眼见着天就要亮了,终于看见了异象,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立刻认定了,这人就是飞天神女。
看见她撒花,邓俭知道这是祝福之意,于是带头跪下。
“多谢神女赐福——”
“多谢神女赐福————”
他身后的八万子民也跟着一齐跪下,那场面浩荡,令见过的人,众生难忘。
陈冬梅也在里头,不知为何,她觉得,那神女,很是眼熟,特别是身形轮廓,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
这场面兰言诗本人并未看见。
她换掉衣服时,天彻底亮了,已到辰时,距离地震发生,只剩一个时辰了。
只要守住这一个时辰,这一灾难,就算是平安度过了。
兰言诗换好衣裳,跟程迦一起,前往平原。
听莫烟汇报,说那里的人看见了神女,现在正在狂欢庆祝,虽然此时尚是清晨,却热闹无比。
两人各骑一匹马,一黑一白,快到那里时,果然听见了一阵载歌载舞的欢笑声。
兰言诗看见两个孩童,握着拨浪鼓,从自己面前嬉笑着追逐跑过,她觉得,自己做得这一切,很有意义。
前世,她是一个废物皇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住。
这一世,她终于替前世的自己,尽了一份责任。
这时,忽然有人喊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陈冬梅。
“冬梅婶,这里好热闹啊。”
“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你看见那异象了吗!”
兰言诗笑着点了点头。
“我本来不信的,现在我信了,回去我就买个佛像,天天烧香供着。”陈冬梅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道:“你祖母要是早一点出发,也能看到就好了。”
“什么?”她说祖母出发?祖母要来这里?
“你祖母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你,前来凉州城找你了,算算时辰,也快到城门口了吧。”
兰言诗脸色陡然一变,她和陈冬梅又确认了一遍,“此话当真?”
“傻孩子,还不信呢,她托人我邻里带了话,说寒食宴这一天一定赶到,与我们共度……”
陈冬梅话没讲完,兰言诗转身已走。
她在马厩棚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马,上马前,看了眼正在和崔文灏谈天的程迦。
或许她应该求助程迦。
但她要面对的,或许是死亡。
这样残忍的事情,怎么可以,拖上他。
她说了一句:“漱滟哥哥,再见。”
说罢,狠心翻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