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释微微皱眉,看着这牡丹,他莫名就想起了那个女人。一身艳骨,天下无双,像牡丹,却比牡丹更盛。
他不喜欢程迦提“牡丹”二字。
程迦轻轻一眼,就觉察到了程释的想法,缓缓解释道:“兄长我不喜欢牡丹。至于凌云台为何种了这些花草,你去问十五吧。这花,是他种的。”
程释了解他这个兄长,他记得程迦爱好素雅高洁的花类,至于牡丹,是程迦最不喜的。
牡丹,艳丽,浮夸,香浓。
程迦曾经告诉他,牡丹,太过招摇。
他说不喜欢,那便是不喜欢。
程迦兴致缺缺地指点着那花丛,“夜里没有了光,花瓣便呈合拢之象,终究是俗物。二弟若想赏花,白日再来吧。”
程释默然。
他想,日出时,太阳洒在花瓣上,一定很美。
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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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盼望天明,除了兰言诗。
未时前一刻。照理来说是的午门朝钟敲响的时刻,这一日,却是寂静一片。
仙人台。
兰言诗蜷缩在宫殿一角,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小雀儿,可怜无助又颓废。
她的面前是那个放着宝鹬舞衣的木箱。
在皇帝尚是太子时,她去接喝醉酒的他回宫。
在南亭侯府中,看见了一个身着宝鹬舞衣的舞姬,被那些人当成玩意儿嬉耍。
那女子身着衣不蔽体的舞衣,站在台上,台下坐落着权贵,她孤零零地站在台上旋舞,那些男人拿着酒杯,往她身上撒去,有的喝醉了,连同酒杯一齐砸在她身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笑意不减。
兰言诗的到来让这宴会戛然而止。那舞姬的眼神跟她对上,那瞬间,她看到了一只破碎的蝴蝶。
乐声停下时,舞姬眼神无措地站在原地,她身材丰满,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背,她的蝴蝶骨,裸露的地方皆是湿淋淋的,散发着暧昧微醺的酒香。
洛阳第一舞姬,万人追逐的丽人,也不过是权力掌中的玩物罢了。
舞衣,舞衣。
可远观,可亵玩。
可怜,可悲。
程释也在场。
他对她举起酒杯,眼神轻佻放肆。即使她的丈夫就醉倒在一丈远的地方,他也毫不避嫌。
他既然敢用宝鹬舞衣如此戏弄她。
兰亭昭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傻子。
自以为坐在后位上,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
昔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厮,今朝要她死,而她的妹妹,竟为他递刀。
她一想到程释在兰府中经历过的种种,便后脊发凉,他不会放过她的。
听说程国公府的后院,常常送出女子的尸体,那些女子,都跟她很像。
死像凄惨,受尽折磨。
她才不要落在他手中。
如今她被困在这仙人台,哪里也去不了。
兰言诗低头看着那把匕首,她究竟该怎么做呢?程释以她父亲的性命威胁,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吗?
想到父亲,她拿出了兰亭昭最后给她的那个小木盒,犹豫了片刻,打开,她看见盒子中的……脸色大变,眸光和双手俱是颤抖……原来兰亭昭不是空口威胁她,她真的会对父亲出手,可她怎敢……
兰言诗抬头看着渐亮的天光,下定了决心。
自戕?不可能。
死得太慢了,她怕疼。
兰言诗将那物什和匕首放在心口的位置,她摸了摸它们,像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抬头望,从仙人台上看到的晨光竟然是这样的美丽,她在看日出,日出也在看她,温柔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脸颊上,给了她生命最后的温暖。
未曾想,她死的这一天,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她鼓起勇气,踏出了登台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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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三则惊闻袭卷了洛阳。
一则比一则骇人听闻。
第一则,御史台程释率军直入皇城,篡夺皇位;第二则,皇帝驾崩;第三则,辉月文皇后殁了。
改朝换代和平民有何关系。只要他们吃得饱睡得好,那镶嵌了金子的皇位谁坐都是一样。
比起程释大逆不道的行径,凡人更爱讨论这段故事中的风花雪月——
有人说帝后情深,生死相随;
也有人说,程大人对皇后,恨之入骨,宁可篡位,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报当年的断腿之仇;
还有人说,恨之深,爱之切,程大人篡位,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
一个月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并发布诏令,辉月文皇后之名,不可提,违令者一律斩首于东市。
从此,她的名字,彻底消失在了洛阳,消失在王土。
史书正传,风月词话,无人再为她提笔。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抱仙宫》,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帮忙收藏一下,专栏已开,文案如下:
素闻秦皇不喜女色,只爱天下。
可又是谁,每每午夜,伏在她的膝上,安睡如孩童。
泗书身为小小宫女,苟活于高墙宫廷中。
卑贱如她,只求温饱。
直到风雨交加的一晚,她奉命前去他的寝殿,护送仙丹。
走到廊腰缦回的宫殿,玄色的寝殿前头跪了满地的奴仆。
陛下因常年服用仙丹,喜怒无常,人人惧怕。
泗书无惧无怕,她推开了黑色的仙鹤木门,迎来了自己的一生。
“嬴姓,赵氏,名泗书。”
我的一生,是从公元前218年开始的。
那时我16岁,豆蔻一样的年纪,遇到了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