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落庭院,染了整座小楼,冰栏玉瓦,浮雕薄霜,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风雪中。
温朝雨信步走在院子里,步伐略有些虚浮。
她今日没戴斗笠,换了身浅蓝的袍衫,英气的容颜透着几分冷然,面色很不好,肩头缠伤的绷带七拐八拐绕了半个脖子,勒的她呼吸不畅。
院里不见花卉,四角都栽种着枫树,那红枫上垫了点薄雪,压得低低的,红白相间,好看是好看,却也让人觉得垂头丧气。
温朝雨看得烦躁,指着门口几个属下道:“地上是有金元宝还是有美人躺着没穿衣裳?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属下们赶紧伸长脖子看着天,不敢吭声。
“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么!”温朝雨白着脸,中气倒是足,“再摆出一副晦气样,我就让你们都滚回去洗茅厕,这辈子都不用抬头!”
但凡是做下属的,就得有时时刻刻受气的觉悟,这位护法在外头吃了瘪,心里头不痛快,回来这几天想着法儿撒气,谁碰着了都得触个霉头,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属下们对此心知肚明,大气也不敢出,纷纷演起木头桩子来。
温朝雨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皮肉连着骨头都跟被雷劈了似的,没完没了地疼,活像是有什么人不断拿鞭子抽着她,还是不断气不停手的那种。
“教主呢?”温朝雨走到楼门口,轻轻揉着右肩。
“在里边儿练功呢,说了不让人进去。”一名属下答。
温朝雨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侧耳听了一阵,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不少女子的欢笑声,还夹带着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动静。
“那她叫我跑一趟干什么?”温朝雨挥挥手,“你们都散了罢,我自个儿等着。”
属下们便都相继离去,行出了院落,温朝雨疼的脸直皱,挨着栏杆靠坐下来,顺便打坐调息,缓一缓伤痛。
人一走,这地方就更显冷清,连带着那楼里的声响也愈发大了起来。
笑声,喘息声,以及毫不隐忍的叫声,如同一道道流水,密集而又连贯地汇入耳中,听的人脸红心跳,想入非非。
温朝雨盘腿打了会儿坐,忍了又忍,终于控制不住跳了起来,哐哐砸门道:“大白天的能不能注意点?教主!没事儿我就回去了,你晾着我算怎么回事?”
半晌也无人应答。
又闹了一阵,里头才彻底安静下来,温朝雨操着手,见面前那两扇门忽地自己开了,屋子里瞬间涌出一大股浓郁的熏香,还伴随着云雾般的热气,扑的温朝雨直掩鼻。
未几,有个含笑的声音在楼内响起:“你办不好事,我尚且没罚,只是晾你一会儿便受不得了?”
温朝雨立在门口没动,只是看着大堂里挤作一团又衣不蔽体的女人们说:“那也没这么个晾法,你在里头左拥右抱,我在外头吃冷风,不厚道么。”
很快,便见那些女人后方挂着的帷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有个身着红衣、深发雪肤的美丽女人行了出来,冲着温朝雨微微一笑,说:“你若是眼热,随便挑一个,教主我不是那吝啬的人。”
这女人身量高挑,身段曼妙,一张脸初看艳丽浓烈,再看却又清浅似夜月,一双媚眼含情脉脉,红唇抿起好看的弧度,千娇百媚中又是欲语还休的调调,十分勾人。
她一现身,那地上的女人们便都柔弱无骨似地朝她靠了过去,却又不见谁敢碰着她一星半点,满屋子都是摇曳生姿的身躯,柳叶般的腰,雪白的手臂,轻柔晃动在那妩媚的红裙边,活色生香得摄人心魄。
温朝雨对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笑道:“那还是算了,教主不罚我就该感恩戴德,又哪里好意思领赏。”
南宫悯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抚着身侧人的头,说:“你洁身自好成这样,传出去可不像是魔教中人的作风。”
温朝雨说:“我比不得教主精力旺盛,成天温香软玉在怀,教主还是克制些,免得身子吃不消。”
“采阴补阴,哪里会吃不消,”南宫悯瞧着她,“你为着谁守身如玉?本教主做回好事,替你抓了来。”
温朝雨笑得邪气,说:“哪能劳烦教主亲自出手?可不折了我的寿了。”
南宫悯的视线落在她脖间的绷带,笑了笑:“挨打了?”
温朝雨倚在门框上,叹了口气:“满江雪没良心,打得我好狠,到嘴的鸭子几次都飞了,我惹不起她,教主你还是自己出马罢。”
南宫悯越过众女行到门边,后头的人便都穿好衣裳退了下去,南宫悯说:“算日子,她们应该已经到了上元城。”
“拦不了了,”温朝雨说,“上元城是云华宫的地界,盘查的严,这回我是没法子了。”
南宫悯说:“那就不拦,让她们回去,那孩子总会到我这儿来的。”
温朝雨说:“你有后招?”
南宫悯笑了起来:“当年你一声不吭地回来,自暴身份,再往云华宫安插卧底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事在人为,这十年漫漫长夜,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温朝雨抬了抬眼睫,表现得满不在乎:“好事么,也省得我次次主动上门找打。”
南宫悯侧目看着她:“你不问我是谁?”
“不问,”温朝雨习惯性摸向腰间,才想起没带大刀,说,“问了就又成了我的事,你千万别告诉我。”
南宫悯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越发懒散了,是怕碰着什么人不成?”
温朝雨撇嘴:“满江雪嘛!那谁不怕?”
南宫悯笑吟吟道:“是么?我还以为是你那宝贝徒儿。”
温朝雨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什么宝贝不宝贝的,长大了出息了,每回见着我都恨不得一剑捅穿我的喉咙,我还不敢还手,只怕满江雪没日没夜地追杀我,我又不傻,躲总会么!”
南宫悯拍拍她的肩,口气温和道:“要真这么麻烦,我替你将她杀了,左右我不怕满江雪来追杀我,如何?”
温朝雨被南宫悯的手拍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却只能稳如泰山地咧开嘴笑:“那感情好啊!”
“演的不像,”南宫悯收回手,眉眼弯弯,“舍不得直接说出来便是,装什么?我不是说了么,你要是真喜欢,教主我替你把人抓来即可,怎么还把人往刀口上推?”
“一个脾气不好的丫头而已,”温朝雨坦然自若,说,“教主你有这么多美人儿,就别惦记那种野丫头了,不合你胃口。”
南宫悯挑起一边眉,边走边说:“合不合胃口,也得尝了才知道。”
温朝雨哈哈大笑,应了两声跟上去,片刻后又瞧着南宫悯的背影敛了笑意,眸中尽是暗涌的冰冷杀机。
她就这么直白地立在自己身前,尹秋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这才磨磨蹭蹭地脱起衣裳来。
满江雪先一步入了池水,靠坐在池边,水平线恰好齐平在她胸口,只露出双肩与如玉的脖颈,遮去了那些叫人浮想联翩的春光。
尹秋脱完了衣裳,垂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躯,再联想到方才满江雪的模样,她竟生出一股荒唐的自惭形秽来。
尹秋自小吃不饱穿不暖,长期饿肚子,所以发育得较迟,十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可她看起来却仿佛一根豆芽菜,又瘦又干瘪,身量比起同龄人也要矮上许多,其实不太像是十岁的孩子。
因着外貌的缘故,在进入寻春院前,人贩子将她打扮成男孩的模样,买她的人见了她也不觉有疑,回到家给她洗澡时才发觉她是女孩,气得火冒三丈。
尹秋胡思乱想着,听见满江雪的声音忽然传来:“还不进来?”
发觉满江雪正在看着自己,尹秋与她对视一眼,十万个不自在,赶紧“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去。
她这举动震的汤池狠狠晃荡起来,惊起不少水花,扑了满江雪一脸,满江雪以为她是闹着玩,也不生气,只唤尹秋到她身边去。
摒弃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尹秋靠近满江雪,习惯性地就朝她身上贴了过去,肌肤相触间,感受到满江雪的柔软与体温,尹秋心道这样仿佛有些太亲密了,便又默默从她身上离远了些。
满江雪却又将她一把拉了回来,说:“跑什么,辫子拆了给你洗洗头发。”
尹秋端端正正地坐着,满江雪取下红绳拆了她的辫子,又拿过池边的木梳给她梳理了一下,随后又拿来一个小小的木瓢舀水,把她的头发淋湿,最后便用手指沾了些皂角粉,给她洗起头来。
她动作很轻柔,也很耐心,在那清新的皂角香气中,尹秋想起以前的日子,从没有人这样体贴地照顾过她,她更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进入青楼后,有个老婆子专给她们这些打杂工的年幼女孩洗澡,那老婆子留着两手长长的指甲,又尖又利,下起手来狠得不得了,每次洗完身上都是一道道红印子,破皮是常有的事。
老婆子很凶,也不耐烦,洗的重了还不准哭,谁要敢哭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扇过来,打的人头晕目眩,尹秋起初不知道她的厉害,被她挠得直躲,后来挨了几次耳光就不敢了,再疼也是咬牙忍着,绝不吭声。
而满江雪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尹秋的发,不仅不疼,还很舒服,且还有些痒。
尹秋想动,可那老婆子留给她的阴影还在,已然成了习惯,便忍着痒意不敢动弹。
“怎么了?”满江雪注意到她的僵硬,问道。
“没怎么。”尹秋说。
“是不是弄疼你了?”满江雪将动作放得更轻了。
“不是疼……是痒。”尹秋终于忍不住缩了下头。
满江雪笑了起来,说:“忍一忍,很快就洗好了。”
得到了安抚,又心知她肯定不会责怪自己,尹秋渐渐放得轻松了,被满江雪的手弄得咯咯笑,同她玩闹起来,也捧水去浇湿满江雪的发,等尹秋的小脑袋洗干净后,满江雪的长发已经湿透了。
“淘气。”满江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