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第二百二十一章

经过上元城那一场恶战,宫中弟子死伤不少,孟璟自那之后基本都宿在了医阁里,没往问心峰去。她忙起来无暇顾及旁人,段宁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见到孟璟的次数寥寥无几。

一开始段宁还能厚着脸皮去找她,顺便再热情似火地主动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医阁里头伤患多,事情也多,段宁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服侍她的,没有她服侍别人的,她哪会做那等照顾人的事?加上她又粗枝大叶毛手毛脚,去了两天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倒给孟璟添了不少麻烦。

虽说孟璟从未怪罪,连一丁点不好的脸色都没摆给她看过,但防不住别的弟子们难以忍受,若不是惦记着段宁于云华宫有过不少恩情,弟子们老早就把她轰出去了,但虽如此,言谈举止间也总克制不住几分嫌弃与不耐。段宁又不傻,自然晓得自己帮了倒忙招人烦了,是以后来这些日子她也就不常去医阁了。

起初孟璟还会特意叫人来请她过去吃饭,后来孟璟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就顾不上段宁了。段宁又想见她,又怕给她带去负担,加上孟璟对她态度虽然谦和有礼,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段宁却看得出来她在逐步与自己拉开距离,这就使得段宁更加没兴致往医阁跑了,要么成天窝在客房里睡大觉,要么一个人到处走动,日子过得很憋屈,也没个人能倾诉。

种种迹象表明,云华宫她待不下去,也融入不了,她的确是该走了。

这会儿时日尚早,医阁里头倒是清净,除了医药弟子,几乎瞧不见旁的身影。段宁在门口几经徘徊,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唉声叹气地入了内里,孟璟人在制药房,正与几个师兄弟们熬煮稍后要分发的汤药。段宁在走廊里遥遥看了她一会儿,思索片刻后没有继续往里去,而是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但没走出多远,就听孟璟忽然在身后唤她道:“段小姐。”

段宁脚步一顿,回了头,孟璟立在阶上,一身淡蓝松袍衬得她眉清目秀,像是春夜里的一株玉兰,格外飘逸淡雅。

“我正打算去找你,”两人在院子里碰了头,孟璟说,“你既来了,就随我进去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段宁蔫头巴脑的,回道:“哦。”

入了房里,孟璟吩咐师兄弟们暂且退下,段宁挑了把椅子坐上去,孟璟先是问道:“用过早膳了么?”

段宁还没用,却是心口不一地答道:“用了。”

孟璟扫了她一眼,说:“没用便是没用,为何说谎?我也还没来得及吃,一道吃罢。”

她说着,将桌子上的食盒打开了,取出来的第一道菜便是碟凉拌虾球。段宁闻着那香味儿,肚子顿时“咕咕”叫了两声,孟璟恍若未闻,看也不看段宁,段宁却觉得尴尬极了,只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早膳?”

孟璟给她添了粥,递了竹筷,淡声说:“你平日里瞧着生龙活虎的,但其实脾胃不大好,若是不吃饭,唇色就会泛白,你之前几日早上来时,面色看着尚可,但今日却是不大好,所以我猜你应是没吃饭。”

脾胃不好这事,段宁自己也是知道的,都是从小挑食惹出来的毛病,若是没有她爱吃的菜,她就宁肯饿死也不吃,落下这毛病没少受罪,一饿就眼冒金星脑子发晕,孟璟之前为她诊过脉,该是那时就探出来了。

段宁听了她这话,不知为何一瞬有些抓心挠肝的,她用不惯左手,捏着筷子摆弄了一会儿一口也没吃进去,孟璟便又递了个勺子给她。段宁看着那勺子,又看着自己喜欢的凉拌虾球,到底还是放弃进食,说:“算了,不吃了,我不怎么饿,”言罢站起身来,“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稍后我就走了。”

闻言,孟璟既不意外,也未挽留,只道:“再坐坐,等我看了你的伤再走也不迟。”

段宁默然不语,静静看着她。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孟璟坐姿端正,身形清瘦,黑发束得整洁,温润如玉的眉眼间又含着几分天生的凉薄,叫人能够想象得到,她若是笑了,就如春风一般和煦,她若是容色微冷,就如冬雪一般寒凉。

她笑或不笑,是两个人。

段宁表面沉静,心中却是越发愁肠百结,有些说不出来的焦躁与烦乱,便站去门口吹着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等孟璟吃完了饭,她才又折身返回,孟璟看了她的伤势,掀了她的衣领,先是用药油给她活血推拿,扎了两针,后又抹了些药膏,说:“已经消肿了,没什么大碍,再过两日绷带就可以拆了。”

段宁疼得直冒冷汗,但也没像以前那样瞎嚷嚷,孟璟净了手,将退下的师兄弟们唤进来,边走边道:“好了,我送送你。”

院子里桃红遍地,风一吹,漫天都是纷纷花雨。段宁从前不爱读书,尤其痛恨背诗,此时此刻却被眼前的美景所感染到,觉得很有些诗情画意的意思。她想吟诗两句,但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一句应景应情的诗也没想起来。于是段宁抓狂道:“要死了,我肯定得病了!”

孟璟尚且没开口,便听身后一位师兄笑道:“手还吊着呢,可不就是得病了?”

眼看着最后一级台阶就要踏下去,段宁倏地转过身一把揽过了孟璟的肩,当着几个师兄弟们的面把她摁在廊柱上。段宁一脚踩上围栏,极为霸气地问道:“我受不了了!我且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好!”

孟璟始料未及,后背撞得生疼,望着段宁不说话。

“你别婆婆妈妈的!”段宁凶神恶煞道,“好不好就一句话,别跟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段宁是哪点配不上你还是怎么着!”

几个师兄弟们鸦雀无声地杵在屋里,面面相觑。

孟璟面色不改,淡淡道:“是我配不上你。”

“放你的屁!”段宁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大喊,“配不配得上,那也得由我说了算,我说你配,你就配!”

孟璟无语凝噎,只得一声叹息。

“段小姐,该说的话,我早就与你说明过,也许你并不在意我的身世背景,也不在意我命不久矣,但我却不能如此。何况两个人要在一起,需得情投意合,心心相印,还要得到家人的同意与支持才行,纵然前面这些都可以暂时搁置不管,但你要和我私定终身,请问段老爷那处你要怎么交代?”

段宁说:“没什么好交代,是我要嫁人,我的夫婿就得我自己来挑,他有看上眼的他自己嫁去,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

孟璟说:“可我若是答应了你,却不能对你负责,我并不能陪你走完余生。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我所剩时日无多,会耽误了你。”

“十年已经足够了,”段宁说,“你死了我就改嫁,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现在喜欢你,就想和你在一起,尹秋已经是别人的了,你想她也想不着,便是有别人也喜欢你,但她们肯定都不会愿意嫁给你,没人想做寡妇,我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你能陪我多久就是多久,管那么多干嘛?你死了就死了,往后的事情就不该你来管,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孟璟听得一阵恍惚,被她的直率与胆魄震得哑口无言。

“反正我只知道人活着就该及时行乐,不要留下遗憾,”段宁松开了孟璟,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开朗,“你要还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这世上谁也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心想事成,所以求而不得也没什么可丢脸的,至少我没有退缩,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争取过了,倘使给你带来了困扰,我这厢跟你道个歉。但你若是哪天改了主意,或是想在病死之前历经一桩姻缘,就把这东西送到我家去。”

她从发间取下一朵珠花,塞到孟璟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