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第二百一十八章

尹秋恨不得把头都埋到碗里去,含糊不清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娘喜欢师叔的?”

“她和你一般,三句话不离满江雪,”公子梵说,“我又不傻,何况正如我方才说的,你娘看着满江雪的眼神,和看着别人都不一样。”

回想起初初相识的那段日子,尹秋总以为他是单恋沈曼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才眼睁睁看着沈曼冬嫁给别人,自己则终身不娶,而今尹秋才知事情真相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若是她和师叔成了亲,可师叔心里放着的却是别人,那她肯定会甘愿退出,默默祝福。于是尹秋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要和我娘成亲呢?”

公子梵的回答很简单,他说:“因为喜欢,”尔后又道,“更重要的是,在成亲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已经心有所属。”

他一直以为沈曼冬是真心喜欢他,也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娘的?”尹秋继续问道。

公子梵移动目光看着她,唇边笑意不减,声音却是低沉了许多。公子梵说:“这个问题,连你娘也不清楚,我从未与她说过,”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才道,“我还没离开如意门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了,但她不知道。”

尹秋眸光意外,还要再问,公子梵却站起了身,收拾好了碗筷,冲尹秋笑道:“洗碗去。”

他提着食盒去了院子里,从井里打了清水洗碗,尹秋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公子梵说:“苍州的夜空很疏朗,消消食,等入了夜我带你去山上看星星。”

尹秋应了声“好”,也就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公子梵洗了碗,把装糖的匣子抱了出来,两个人坐在檐下看着梨花与杏花交织在风里,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公子梵披了大氅,取了一只灯笼,用纸包了些糖揣在怀里,带着尹秋穿过夜色去了院子后方的梨树林里。

那地方修了一条长长的天梯,直通山顶,公子梵拉着尹秋的手,把灯笼照在她跟前。夜晚的风又冷又急,吹的人浑身直窜凉意,公子梵的手依旧冰凉,尹秋怎么也将他暖不起来,两人顺着天梯爬了一阵,公子梵问道:“累么?”

尹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了,半山腰只有他们这处亮着微弱的灯火,底下黑梭梭的,什么也瞧不见了。尹秋喘着气,说:“不怎么累,云华山也有这样的天梯,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师叔就经常带着我爬上一个来回,锻炼身体,我早就习惯了。”

公子梵笑了笑:“年轻人身体好,我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这才爬到一半就开始吃不消。”

听他这么说,尹秋没忍住叹了口气。

若非为了替她解蛊毒,公子梵就不会耗费掉毕生功力,两人大可动用轻功飞升而上,又何必步行?尹秋想说那就不看星星了,趁早回去罢,可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把灯笼从公子梵手里拿过来,搀扶着他接着往上走,没走几步却见公子梵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尹秋说,“走不动了吗?”

公子梵摇头,说:“走得动。”

他抬手解了氅衣,披在了尹秋肩头,尹秋正要拒绝,公子梵又在她身前弯下了腰,说:“上来,我背你走。”

尹秋站着不动。

“锻炼身体,”公子梵侧脸看着她,夜色将他的眉眼都模糊成了一片墨迹,“之前的路你都自己走过来了,剩下的这一半路,我想替你走完。”

尹秋忽然间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她憋了一天,忍着所有情绪没发作,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是置身于这样浓烈的夜里,她还能继续伪装下去,继续把那些呼之欲出的情感都压抑起来。

“我很沉的,”尹秋咬着嘴唇,口吻冷静地说,“已经走了那么多路了,剩下的路,我也能靠自己走完。”

公子梵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出她有任何的异常,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温柔地说:“你现在有了能依靠别人的机会,可以不用再靠自己了,就当是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好么?”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尹秋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沉闷少顷,没有坚持,俯身朝公子梵贴了过去,公子梵把她稳稳地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踏在湿润的阶梯上,缓缓朝着山上行走而去。

大氅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尹秋一只手圈着公子梵的脖子,另一只手提着灯笼照明,她闻到公子梵身上的药味,目光落在他那张银质面具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直到登上山顶,公子梵才气息紊乱地道:“小秋,抬头看看。”

尹秋仰起首,一片璀璨又密集的明亮星辰撞进了她的眼眸。

夜空幽远,无边无际,漫天繁星铺散苍穹,那里没有月亮,星光却比月光更加耀眼夺目,照亮了山顶的深林,投来了冷寂而又清润的华光。

尹秋不自觉放大了双眼,嘴唇微张,泪眼朦胧地看着那片茫茫星空。公子梵将她轻轻放下来,用手帕擦着额上的汗,说:“好看么?”

好看。

尹秋在心里回答着。

“我小的时候,时常和你祖父祖母一起看星星,”公子梵说,“我本身不大会读书,只是刻苦,每天挑灯夜读很晚才睡,但不论我什么时候歇息,父亲母亲都会陪着我。等我读完了书,母亲会给我和父亲煮一碗阳春面,再煎两个荷包蛋,我们坐在院子里,只要天气好,每天晚上都能看见星星。”

尹秋用力仰着头,把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都逼回去。公子梵分明没有看向她,却仿佛若有所感似的,用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帕擦了擦尹秋的眼睛,接着说:“偶尔你娘也会来,她从小就被当做接班人培养,日日都很忙碌。我夜里读书,她夜里练剑,有时回房的路上途径我们那处院子,就闻着味儿进来了。”

·

那时候,尹宣每天都很期待看见沈曼冬来。

她来了之后,尹夫人会给她也煮一碗面,她不爱吃煎蛋,尹夫人就特地给她煮碗带醪糟的荷包蛋。四个人并排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两个长辈,两个孩子,像极了一家人。

白日里,尹宣和沈曼冬在一个学堂,也在一个课室,尹宣勤奋,总是功课最好的那一个,每每月考他都是毫无悬念的状元。沈曼冬总是向他请教,写好了文章要先拿给他过目,然后才会交给夫子。一日尹宣路过如意堂,听见沈门主提到了他的名字,说他样样好,比外头那些世家公子强上一百倍,沈夫人开着玩笑说与我们家曼冬倒是相配,他二人若对彼此有意,便是亲上加亲。

尹宣听了很欢喜,那几天走哪儿都带着笑,别人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他也不说,只是悄悄望着人群里的沈曼冬。

那天夜里,尹宣有些轻微的头疼脑热,没有像平时那般读书到夜半,过了子时后便抱着衣物去了汤房沐浴,他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年纪比他大些的姑娘,是个生面孔。两人寒暄几句,尹宣才知当晚有镖队替门中运送来了货物,那姑娘是镖局老板的女儿,姓谢。

两人打了个照面,并未多言,尹宣沐完浴回到房里才睡到夜半,就听外头不少人喊着“走水了”,他跟着爹娘跑出去一看,竟见那批镖队所住的独院失了火,烧到天亮时才被众人把火灭了下来。

谢家镖队的人喝醉了酒,都死在了那场火里,无一幸免。

那两天,尹氏夫妇格外忧虑,心事重重,尹宣问起来,他们却什么也不说,只叫他好好读书,不要想别的。

然而没过两日,尹宣放了学回到家,院子里一片漆黑,不见尹氏夫妇人影,他一头雾水地找了几圈,后才在房里看见了爹娘。夫妇俩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尹宣吓得六神无主,找来大夫才晓得他们是中了毒,等人醒来后,就都一夜之间落了眼疾和哑疾,看不见东西,也说不了话。

尹宣只觉一道晴空霹雳狠狠从万丈高空劈下来,就那么巧,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

那段日子,对于年幼的尹宣来说,无异于是天塌地陷,绝望又痛苦。

很快,沈曼冬被夫子调去了别的课室,她那么忙,尹宣好些天也再不能见得了她一面,起初沈曼冬听闻尹氏夫妇的事还来看过他几回,每次来都要陪着他,安慰他。但渐渐的,她就不再来了,甚至到尹氏夫妇上吊自尽,尹宣又被轰下山后,沈曼冬也始终未再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