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第二百一十八章

夕阳西下, 天边晚霞蒸蔚,瑰丽红光铺满了清幽山谷,落日的余晖把屋檐与轩窗映照得一片温暖, 犹如染上了一层彩霜。

院子里嘈杂聒噪, 像是来了不少人, 公子梵被那动静吵醒, 瞥见窗外已是傍晚, 惊觉自己竟一觉睡到了这时候,不免有些怔愣。他下了榻,披了衣,缓缓走到门边朝外看去,庭院中央正有两个人影在比试剑术, 边上站了十余名弟子, 都聚精会神地旁观,不住拍手叫好。

“大师兄, 看样子你要输啦!”

“加把劲儿啊,可别丢了我们梵心谷的脸!”

“哎呀, 人家是客,输了也没什么要紧, 大师兄要让着女孩子嘛!”

……

梨花沾了霞光,白里浮着艳丽的红, 一片花雨纷飞中,尹秋手执逐冰与沈忘对战, 招招式式都打得游刃有余,进退自如。沈忘在金淮城被梦无归强横功力所伤,前几日才把身子养好,当下自是有些吃力, 他又听了弟子们的话,自觉尹秋是客人,便要保持风度,不想与她见真章。两人过了上百招,叫弟子们一饱眼福,兴致大好,余光里瞧见公子梵立在门边的身影,尹秋不想打的太久,便瞅准时机挑了沈忘的剑,结束了这场切磋。

长剑腾飞于空,又急速坠落,尹秋并拢二指在那剑柄上轻轻一弹,沈忘站在原地顺势接了,笑道:“姑娘好俊的功夫,云华剑术果然名不虚传,我技不如人,败也败得心服口服,赐教了。”

尹秋落了地,冲他抱了一拳,回笑道:“承让。沈少侠不必自谦,你伤势初愈,还不能很好地动用真气,我是占了你的便宜,赢也是胜之不武。”

少年人精力充沛,棋逢对手,沈忘难掩喜色,与尹秋约定明日再打上一场,尹秋欣然应下,沈忘一转头看见公子梵,立马行礼道:“义父醒了?”

弟子们都纷纷站起来跟着沈忘拱手行礼,公子梵说:“怎么不打了?”

沈忘面有犹豫,瞟了一眼尹秋,无奈道:“打不过,没想到尹姑娘功夫这般好,”他摸着腰间的印章,啼笑皆非道,“义父将少谷主传与我,当真是受之有愧,既然姑娘人都来了,我看这印章不如还给她去,留在我手里倒是委屈了。”

尹秋一听这话,赶紧摆手道:“沈少侠不必妄自菲薄,真要打起来你我不分上下,你已经是少谷主了,这位置怎能轻易相让?我也意不在此,你快将这话收回去。”

沈忘腼腆一笑,公子梵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弟子们便都陆续告退,出了院子行上小桥。尹秋这几日在马车上颠得浑身不舒服,与沈忘打了这一场活动了筋骨,反倒觉得神清气爽,她将逐冰缩成匕首挂回腰间,问道:“醒来觉得身子如何了?”

公子梵说:“没什么感觉,那蛊毒探查不到,究竟解没解我也不知。”

尹秋说:“来前我听沈少侠提起过,说是谷里有位神医,要不请他来看看?”

“他人不在,回庙里去了,”公子梵说,“过几日我去找他,届时再说。”

尹秋点点头,掀袍上阶,扶着公子梵进了厅堂,道:“那你先坐,我去把饭菜端来。”

她说完,也不管公子梵有何反应,跑去灶房将几个小菜快速热了热,一股脑装进食盒提了过来。公子梵看着她将饭菜摆在桌上,像是愣了一愣,问道:“都是你做的?”

尹秋给他盛了饭,添了汤,矮身在桌边坐下,说:“我对这里不熟,有点摸不着头脑,所以只做了些简单的菜。卖相虽不好看,味道该是不差,凑合着吃罢,赶明儿我再做几道拿手的给你尝尝。”

公子梵本想亲手做顿饭给她吃,没成想一觉醒来尹秋竟然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如她所说,这几样菜都很简单,冷掉之后重新热过,卖相看着不大好,但闻着倒是很香。公子梵捏着筷子,看着面前这平平淡淡的一桌,迟迟也未能动手。

尹秋腹中空空如也,已经饿了一整日,这会儿吃得快,瞧着有些狼吞虎咽,公子梵见她这模样,心里顿时被一股倏然袭来的酸涩给填满了。他把面前的汤推给尹秋,关切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

尹秋喝了两口汤,捧着碗道:“你怎么不吃?”

公子梵弯弯嘴角,唇边的笑意掺了点由来不明的落寞,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也不知是染了霞光,还是因着方才睡醒的缘故,竟有些发红。公子梵微微笑着,轻声说:“吃了就没了,舍不得吃。”

尹秋腮帮子鼓得满满的,闻言顿了一下,说:“我明天会再给你做的,你现在不吃,待会儿我就得拿去倒了。”

“那可不行。”公子梵听了这话,立即把尹秋夹给自己的菜都吃了,汤也尝了,尹秋状若无意地看了他两眼,面上平静,心里却是充满了期待。没多久过去,便听公子梵开口道:“好吃,”说完又补了一句,“比你娘做的好。”

尹秋得了夸奖,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娘厨艺不好吗?”

仿佛回忆起了往事,公子梵轻笑一声,说:“她倒是很擅长做些甜点,却偏偏不会做饭,每每下厨都叫人提心吊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通常都是我做饭给她吃。”

尹秋好奇:“怎么个提心吊胆?”

公子梵说:“她毕竟出身富贵,自小便有人服侍,哪怕是学做甜点,边上也得有人看着,否则一不留神就要摔碎东西。她不会生火,刀也使不好,有段日子总跟我念叨使剑的人竟不会拿菜刀,说自己很没用,就一直缠着我,让我教她。但她在做饭这方面实在没天赋,怎么也学不会,后来也就作罢,厨房里的事便都由我来包揽了。”

尹秋听着有趣,又有点抑制不住的感伤,这些都是她在别人口中未曾听到过的沈曼冬。尹秋说:“那你又是怎么会的?”

这个问题,尹秋不过是顺嘴一问,公子梵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好一阵才回道:“你姑姑该是和你提过,我幼年时,曾在酒楼里待过一段日子,是在那时候学的。”

纵然他言语听来十分淡然,但尹秋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南宫悯讲过他离开如意门后的遭遇,尹秋至今也还记得。她沉默了一下,尽量轻松地道:“这么说起来,其实我也差不多,我小时候也在很多酒楼里待过,我们是一样的。”言罢笑了笑,“不过我待得比你久,十岁那年去了苏家当小丫鬟,后来才被师叔接回了云华宫。你和小姨都找过我,还有南宫悯和掌门,现在想起来师叔动作还挺快,竟然抢在这么多人前头先把我带走了。”

公子梵静静听着,说:“除了谢宜君,谁找到你都算好事,不过对比起来,还是跟在满江雪身边最为稳妥。”

“所以我才说自己运气好,”尹秋说,“若是跟着小姨和姑姑,我肯定就要和师叔站在对立面了,有时候想想人生真是无常,而缘分是天定的,我和师叔有缘。”

公子梵见她每每提起满江雪都面带笑容,不由地道:“你很喜欢她。”

尹秋碗里的饭吃完了,胃口不错又添了一碗,答道:“当然喜欢了,师叔是我最喜欢的人。”

公子梵看了看她,搁了碗筷,轻描淡写地问:“是哪种喜欢?”

尹秋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顿时噤下声来。

“曼真与南宫姐姐大战当日我虽未露面,但也在暗中关注,”公子梵打量着尹秋,漫不经心道,“以往没发觉,那天瞧见你和满江雪倒是很亲密。”

尹秋面上淡定,心里却是泛起了涟漪。她没看公子梵,盯着自己的饭碗说:“师叔……师叔又不是别人,我和她亲密,也没什么稀奇的罢……”

“是不稀奇,”公子梵说,“就是亲密得与众不同,不太像是师叔和师侄之间该有的相处方式。”

尹秋扒着饭粒,暗暗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并不觉得自己和满江雪哪里就亲密了。

公子梵会心一笑,又一次问道:“你说喜欢她,是哪种喜欢?”

尹秋躲闪了一下眼神,反问道:“那你觉得是哪种喜欢?”

“这个么,我不好说,才要问你,”公子梵道,“一个人的眼神能传达出很多东西,而满江雪看着你的眼神,我还从未见她向别人流露过。”

尹秋支支吾吾,不好回话。

公子梵忽然叹一声:“兴许我上辈子欠了满江雪什么恩情没还,这辈子一双妻女都这么喜欢她。”

尹秋手里的筷子“吧嗒”一下落在桌面。

公子梵见她容色尴尬,视线飘忽不定,含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