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休假的这一天,一道陌生又稚嫩的嗓音却忽然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有个人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南宫悯背对着通往湖心亭的长廊,正专心致志地捣着臼子里的凤仙花,听到这乍然传入耳中的声音时,她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
她那时候年纪虽小,但功夫已经很不错,按理说有人来了她该是会听见,可她却是一点动静也没察觉。也许是她太过专注,又或许是她潜意识认为不会有人来靠近自己,更别提同她搭话,搭的还是这样的话,所以南宫悯暗地里有些吃惊,也有些新奇。
她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病恹恹的小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身黛蓝衫裙,像是生了什么病,脸色很差,瞧着精神不大好。但她模样生得很不错,五官分明,眼眸深邃,不似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儿家那般清秀和小家碧玉,反倒十分明艳大气,除却气色不足以外,看着着实很令人眼前一亮。
南宫悯打量着温朝雨,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在想:这是什么人?
她不记得面前这姑娘是谁了。
她让父亲把温朝雨带回紫薇教,倒也不是故意不闻不问,实在是她太忙了,忙到抽不出空闲去看一看温朝雨。时间一长,她就完全忘了自己在两个月前还救过一个人回来。
再说温朝雨两月前病成那样,瘦得厉害就不说了,还蓬头垢面,衣裳脏乱,南宫悯彼时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此刻见了,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她不能直接问温朝雨是谁,万一对方是父亲什么朋友的女儿,她竟连人的名字也想不起来,这是极为失礼的事,会给父亲蒙羞。
于是南宫悯笑了笑,回答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温朝雨立在廊子里看了看四周,问她:“这园子这么大,就你一个人住?”
南宫悯说:“是啊,不然还要住谁?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温朝雨还在季家时,季家的宅子已经很大了,那时候季家在锦城虽然还不是首富,但也是家大业大的商贾之家,季家那套宅子眼馋过很多人。温朝雨小时候经常在家里转着转着就要迷路,时不时就得扯着嗓子喊两声叫人来带她回房,可对比之下,南宫悯这处竟是比季家整个宅子都还要大,她居然一个人住。
“你不害怕吗?”温朝雨说,“宅子大了容易闹鬼。”
南宫悯听了这话,觉得这姑娘挺有趣,说:“不害怕,有什么好害怕?”可面对温朝雨朝她投来的视线,她竟然有些不知来源的拘谨,很快又改口道,“好罢,其实还是有些怕的,我晚上睡觉前得在屋子里点上一百盏灯,要和白天一样亮才敢睡。”
温朝雨说:“那你怎么不让人陪着你一起睡?”
南宫悯说:“谁来陪我一起睡?我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还让我爹陪着我罢,况且他要是知道我怕黑,肯定会说我是胆小鬼,我会挨骂的。”
温朝雨心道你入了夜要点一百盏灯,只要眼睛没瞎就能晓得你怕黑,你爹肯定老早就知道了。
但温朝雨没把心里的腹诽之语说给南宫悯听,她入了亭子,在南宫悯身侧坐了下去,盯着她的手问道:“你捣鼓什么呢?”
“是凤仙花,”南宫悯把臼子拿给她看,“可以做胭脂,也可以涂指甲,好不好看?”
温朝雨从小就不喜欢梳妆打扮,季夫人买给她的那些首饰她从来不戴,当下看了一眼,说:“不好看,这颜色太艳俗。”
“什么艳俗,你没品味,”南宫悯把凤仙花贴在自己指甲上,笑着说,“这世上的颜色,我最喜欢的就是红色了,教里太沉闷,那些教徒只穿黑的,没有一个人能穿的亮丽一点。除了我这里,别的地方连漂亮的花也没有,你来对了,我这园子是最好玩儿的地方。”
温朝雨见她穿着一身红裙,湖面又堆着数不清的红莲,手里还把玩着红通通的凤仙花,不由咧开嘴笑起来,打趣道:“那你不该叫南宫悯,你该叫南宫红。”
南宫悯得了这话,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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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她。
温朝雨突然闯过来,闯进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小天地,还无所顾忌地直呼了她的名字,这很难不让当时还年幼的南宫悯感到意外。
父亲唤她“悯儿”,教中的教徒和侍女们都称呼她为“小姐”,外人见了她则要尊称一声“小教主”,南宫悯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完完整整地听到自己的姓名。
“你身边怎么连个丫鬟也没有?”见南宫悯看着自己不说话,温朝雨拿了块糕点,一边吃一边说,“不应该,你家这么有钱,你房里起码得配一百来号丫鬟小厮服侍你。”
“为什么是一百号?”南宫悯问。
“凑数,”温朝雨一本正经地说,“一人点盏灯,合适。”
南宫悯彻底被她逗笑了,说:“我若想要一百个,那也是会有的,只不过用不着,”说罢又道,“没人跟着我,是因为她们怕我,这个家里,除了我爹和四位护法以外,谁也不敢主动和我说话。”
“为什么?”这回换成温朝雨问她“为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南宫悯说,“我长得也不吓人,也没有坏脾气,但他们就是不敢靠近我。”
温朝雨被她救回来后,独自在外院的客房里住了两个月,她每天都有人伺候衣食住行,多得是人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悠,有时候她甚至要以为这里就是她的家,可她经由侍女的指引来了这地方,见到了这家真正的小主人,她却形单影只,身边没个人随侍不说,竟还都不敢靠近她。
奇了。
“你是什么名门贵族吗?”温朝雨说,“可那也不应该,越是名门贵族,就越能和下人礼貌共处才对,还是说你做过什么恶事?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怕你?”
南宫悯端详着温朝雨,一瞬来了兴致,好奇道:“你难道不知我是谁?”
温朝雨摇头:“你是谁?”
南宫悯说:“那你又是谁?”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温朝雨匪夷所思,“你把我从医馆里救回来,这才两个月过去你就忘了?”
南宫悯终于摸到了一点眉目,这才想起两月前她和父亲路过某家医馆,救过一个被父母遗弃的病重姑娘回来。南宫悯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是你,真对不住,我事情太多,把你忘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朝雨报了自己的姓名,反问道:“那你呢?我虽然知道你叫南宫悯,但我还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南宫悯说:“你来了两月之久,还没听说这里是紫薇教?”
“听说了啊,”温朝雨吃完了糕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但我仅仅知道紫薇教是个江湖门派,却并不清楚你们究竟是干嘛的,我对这些了解的不多,正好咱俩见了面,你跟我说道说道?”
发觉这姑娘虽然落落大方且不拘小节,还十分健谈,却是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竟连紫薇教是什么也不晓得。南宫悯鲜少有这样与人闲聊的时候,便起了点玩心,刻意高深莫测道:“那你总听过一些故事?武林之中,自来便有正道与邪魔外道,我们紫薇教么,就是当今江湖数一数二的魔教了。”
魔教?温朝雨神情一变:“所以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要做恶事的坏人?”
“是,”南宫悯逗她,煞有介事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紫薇教的名号一喊出来,人人都要吓得屁滚尿流。”
“这么坏?”温朝雨恍然大悟,“难怪你的侍女们都不敢靠近你了,你爹是紫薇教教主,他是大魔头,你是小魔头。”
南宫悯开怀大笑,心情无比舒畅,眉眼弯弯道:“是了,就是小魔头,那你怕不怕我?”
温朝雨认认真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阵,撇嘴道:“可你看着一点也不像什么小魔头,何况你救了我,这是善举,这可不是坏人能做出来的事。再说你还怕黑,不敢一个人睡,哪个魔头会这么胆小?我不信,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骗你,”南宫悯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也不怕你,”温朝雨说,“你总不能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