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山连日放晴, 苍穹晴朗,年节期间的好天气, 预示着今年的风调雨顺。昨日刚立了春,花圃里的迎春花就已竞相争放,把园子里还在冒着骨朵的梅花都比了下去。
季晚疏将案上的折子都批阅好,谢宜君便倚在躺椅上一个一个细细审查,白灵坐在长案另一头,正在帮着清算去年的账目,三个人各有各的事做,园子里十分安静,只闻鸟鸣。
未几, 谢宜君审查完毕, 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臂膀,面露欣慰道:“不错,还以为你果真不擅长处理公务,只要肯用心,你看看, 也不比芝兰从前差多少。”
季晚疏眉眼低垂,批阅完了折子又开始预算此次登位大礼的开支,她颔首说:“都是掌门教得好。”
她这几日很本分,做事也很有条理, 明光殿里她待不得, 在梅园里看着景致办公倒是很沉得住气。谢宜君将季晚疏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勉强落了地。谢宜君捧着茶盏喝了一口, 问道:“不出几日就是登位大礼了,弟子们准备得如何?”
季晚疏说:“一切妥当,万事我都没忘盯着, 该是出不了什么差错。”
“很好,”谢宜君说,“看这几日的天气,上元节那天应该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你那衣裳做好了没?我听说制衣师傅昨日都还在绣花,得多催催,别到了登位那天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得穿。”
季晚疏回道:“催过了,估计这两日就能完工。”
谢宜君又叮嘱了几句,季晚疏都一一应下了,她不露痕迹地轻敲了桌沿,对面的白灵抬起头来,与季晚疏对视少顷,心领神会地开口道:“师姐,先前上元城里有弟子来了信,说是城中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需要劳烦师姐亲自下山去看看呢。”
季晚疏看了一眼谢宜君,问道:“是些什么事?”
白灵说:“这我倒是不清楚,信上没写明,想是弟子们不好拿主意,初六以前都是师姐在城中值守,你前两天回来后就没再去了,怕是忘了什么事罢?”
季晚疏佯装思索,看向了谢宜君,道:“那我……下山去看看?”
谢宜君听着她二人一唱一和,心中雪亮,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猜到季晚疏是自己要下山,便请了白灵来与她搭戏,求个离宫的机会。
至于她下山干什么,那还用问?
谢宜君先是觉得好笑,后又觉得真是胡闹,她拜托满江雪把白灵从琉璃峰要来是为了帮衬季晚疏,谁知道这两人倒是臭味相投,一起想着法儿糊弄她来了。
不过念在季晚疏近来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从前她要下山那是招呼都不会打一个,我行我素惯了,如今既然还知道要糊弄人,姑且也当她是有了那么点长进。
所以谢宜君看破不说破,淡淡道:“嗯,去罢。”
白灵面上一喜,冲季晚疏使了个眼色,季晚疏倒是平平静静,对着谢宜君施了一礼,随后便慢条斯理地行出了梅园。待确定谢宜君已看不见自己,季晚疏便一改方才沉稳的做派,火速施展轻功到了马厩,翻上马背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云华宫大门,驶向了下山的路。
骏马飞驰于山道,冒着新芽的林木在飞快倒退,空气里含着春日的芬芳,一如季晚疏此刻的心情。她不断挥着马鞭,素净的青衣在风里飘扬起欢快的弧度,那是季晚疏这些年来不常有的愉悦。
上元佳节还未到来,城里就已经挂起了五彩纷呈的彩灯,季晚疏打着马穿过热闹的街市,绕去了城东一处清幽的宅院。她下了马,门口的小厮还来不及问询来者何人,季晚疏便直接踹门而入,踩着廊檐飞跃,落去了花香四溢的后院。
晌午刚过,日头正盛,金光挥洒之下,满院春桃还未怒放,香气就已扑面而来,那四角飞翘的凉亭里坐着个身穿黛蓝衣裙的女人。亭畔环水,湖面游着一群锦鲤,女人倚在栏边单手抛着鱼食,听到动静,她微微侧首,露出了一张五官深邃姿颜明艳的面容。
“来了?”
季晚疏抬手撩开桃枝,顺着石板小路入了亭内。路上跑得太急,她呼吸还有些紊乱,温朝雨给她倒了杯茶,又替她解了佩剑,说:“动作挺快,我早上送的飞鸽传书,你这会儿就到了,宜君也没拦着?”
季晚疏平复着微促的气息,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说:“没拦,我没让她知道是来见你。”
“你登位在即,正是忙碌的时候,她肯放你下山八成是猜到了,”温朝雨说,“先坐,你跑那么急干什么?一头汗。”
她说着,取出手帕在季晚疏额上轻轻擦拭起来,季晚疏垂眸看着她,把身子俯低了些许。
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守门的小厮不明情况,追着进来要找季晚疏的麻烦,薛谈早就在外头守着了,见状便将人都赶了出去,给亭中的两人制造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氛围。
游鱼在争食,湖水清泠作响,映着两片不同颜色的裙袂。温朝雨今日像是特地梳妆打扮过,人看着同过去很不一样,她常年戴着斗笠,与人相对而立时总是半掩着眉眼,但她今日没戴,衣裳仿佛也换了新的,光洁而又不施脂粉的脸映在季晚疏的眼里,让季晚疏觉得她瞧着很美,比院子里的桃花还美。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温朝雨清楚地看见了季晚疏眸中的柔情,她收回手,后退两步打量着季晚疏,“我现在得仰头才能看得全你了。”
季晚疏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久都没有移开,轻声说:“是么?”她矮身在桌边坐下,环视了一圈周遭,问道,“这宅子哪儿来的?”
温朝雨把手帕叠好揣进怀里,说:“我买的,我现在腰缠万贯,有的是钱。你若是哪天在云华宫待不下去了,尽管来投奔我,我保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季晚疏本想回她一句季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她把钱财视为粪土,但想想还是作罢,没提这茬,转而又问道:“你哪来的钱?”
温朝雨说:“南宫悯给的,我现在已经不是紫薇教的人了,给她卖了那么多年的命,一盒金子就打发了我,她还赚了。”
“她肯放你走?”季晚疏眉头微皱,“别是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有没有阴谋我倒是不知,反正我已经脱离了紫薇教,”温朝雨笑吟吟道,“你以后得了空,可以常来此处看我,我也没别的事要做,只要你来我就在。”
——只要你来我就在。
这句话温朝雨说得很随意,但听在季晚疏耳里却像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她为着这话悄悄地欢喜,没有轻易表露出来。
“上元节当日举办登位大礼,”季晚疏坐姿端正,执杯的手修长美观,“你要去么?”
温朝雨说:“你希望我去么?”
季晚疏用指尖摩挲着杯沿,轻轻“嗯”了一声。
“以什么身份去?”对比起季晚疏,温朝雨的坐姿则显得有几分不羁。她支着长腿,左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晃着茶杯转啊转。她那杯子里没有茶,装的是酒,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季晚疏面前这么放松过了。
季晚疏想了一想,略有些不自然地答道:“什么身份都可以,宫里没人会怠慢你,至少你仍旧……仍旧是我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