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说:“温和不代表没有丝毫攻击性,就算养蛊人不操控,它若在人体内滞留久了,也会慢慢吸食掉人的精血,至多一年,中蛊人就会逐渐变得体弱多病,卧床不起,还会痴痴傻傻丢了心智,到最后再演变成七窍流血,不治而死。”
满江雪皱了皱眉,瞧着那药丸说:“这是解药?”
孟璟长长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它目前的作用只能让我们探查到蛊虫的活动迹象,若想解毒,就还差一味药引。”
满江雪说:“什么药引。”
孟璟面露难色,嗫嚅半晌才道:“……要养蛊人的活血。”
满江雪一愣,捏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几分。
“这种蛊虫从幼年时期起,就需要养蛊人用自己的血来喂养,靠这种法子养出来的蛊虫,除了养蛊人以外,其余人的话它一概不会听,”孟璟垂着头,不敢看满江雪,声若蚊呐道,“意思就是,如若没有养蛊人的活血,这枚丹药就算让尹秋服用下去,那蛊虫也不会吃,且这药的气味还能反过来刺激蛊虫,让它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攻击中蛊人……所以这药吃不得,而真正的解药……也做不成了。”
叶芝兰已死,她的尸体都被火化成了一堆骨灰埋了起来,这世上哪里还有她的活血?
“我已叫人在叶师姐房里搜找过,没有找到任何她留下来的药物,”孟璟越说越小声,挫败之情溢于言表,“也许她做过解药,但我们根本找不到……”
厅中一时寂静。
许久,满江雪才又开口道:“那除了研制解药,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孟璟将那药丸装了回去,闻言噤声片刻,说:“有是有,但……”
“是什么?”满江雪问得很快。
孟璟犹豫一阵,末了才将视线移到满江雪脸上,吞吞吐吐地说:“古籍上写了,如若没有解药,就做不到直接将蛊虫在人体内杀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一个功力深厚的人,强行将那蛊虫逼出来。”
听闻此言,满江雪稍微缓和了点凝重的神色,她将手里的茶杯搁下,轻声道:“这个我有想过,就是不知可不可行,你将具体该怎么做说与我听听。”
“师叔,这法子太凶险了,绝不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孟璟难掩倦色,疲惫道,“我知道您武功高强,可这过程中一旦稍有不慎,尹秋可是会死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满江雪略显急切,追问道:“到底要怎么做,你直言便是。”
孟璟眉头紧蹙,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言辞,答道:“首先要让中蛊人进入假死状态,这是为了迷惑蛊虫,让它相信自己没有附着于活人躯体,而是待在一具尸体内。尔后施救者要把自己的血喂给中蛊人,等蛊虫喝得半饱时,才能开始用真气相逼。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血是不能停的,当蛊虫发觉中蛊人已死,又有外力干扰,它自然会跟着新鲜的血液跑,可即便它被逼出来了,施救者也不能轻易中断内力,还要继续护着中蛊人的性命。而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施救者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蛊虫,那么它就会顺应天性闻着味道往血液的来源之处爬去。也就是说,它虽然可以离开中蛊人,但它也会很快钻进施救者的伤口。师叔,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满江雪默然片刻,说:“明白了,”她顿了顿,“要想救小秋,就得将蛊虫引到我自己身上来。”
孟璟沉重道:“正是……”他将手里的医书攥得发皱,哑声道,“且这法子还不一定就能成功,饶是成功了,施救者的功力也回不来了,倘若情况凶险,施救者甚至会将毕生所练的功力全部耗尽,那就……那就成了个废人。再加上身中蛊毒,那么施救者的境况,只会比尹秋更加棘手,说不定连自身都难保。”
满江雪听完他这番话,沉默少顷道:“既然如此,那就……”
“师叔——”没等她说完,孟璟便打断道,“此事绝非儿戏,您一定要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满江雪静坐须臾,唇边溢出了点笑意:“不用考虑了,”她说着,托着裙面站起了身,“你也说了,这是唯一能救小秋的办法,我若不救她,那她就只有不到一年的光景可活,我不能看着她死。”
瞧见满江雪极少在外人面前展露的笑容,孟璟怔了怔,咬紧牙关无声地挣扎了片刻,忽而也跟着起身道:“要不让我来罢。”
满江雪得了这话,看了孟璟一眼:“你?”
孟璟侧着身子,没看满江雪,她垂着头,语气里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左右我也是个废人,在这世上无足轻重,也没人在乎,死了就死了。只要师叔在旁催动内力,我可以用我的血来吸引蛊虫。”
闻言,满江雪不免感到意外,方才舒展开来的双眉又皱了起来。
远离了长案上的灯光,孟璟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黑暗里,她闷了一阵,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过身迎上了满江雪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师叔,我知道您和尹秋情投意合,但我……但我其实也对她有意!”
听她此言,满江雪眼睫微抬,眸中的光华闪了闪。
孟璟捏紧了掌心,明明在满江雪跟前毫无底气,却还是强忍着那份无地自容,坚定地道,“我心仪尹秋很久了,我很喜欢她。也许在旁人眼里,我只是个山野农户出身的穷小子,配不上尹秋,我小的时候还恨过她,欺负过她,可我已经知道错了,这些年来,我也力所能及地弥补她了,纵然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尹秋也早已心有所属,但那并不妨碍我继续喜欢她,在我心里,师叔也的确是最适合陪伴尹秋的那个人,所以……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我愿意救她,我这条命不值钱,可师叔不一样,您要是出了事,尹秋一定会很伤心,那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师叔,我是认真的,让我来罢!”
满江雪静静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孟璟在她的目光下无处躲藏,也难以动弹。她把自己扒光了,明明白白地袒露给满江雪看。这不是一件易事,她抛弃了从小到大都竭力守护的尊严,头一次对一个人展露了自己的内心,她为着这样的直白而战栗,也为自己的勇气而感到欣喜。
纵然那点欣喜,是这样的卑微和不值一提。
两个人隔着一方长案,安静地对视着。良久过去,才见满江雪叹了口气,说:“首先,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价值,你不必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至少小秋很在乎你,她从小到大都没记恨过你,还一直将你当成好友,”她说完这话停了停,又道,“其次,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秋会有这样的性命之忧,我难辞其咎,那就没有让你来救她的道里,包括别人也不行。”
孟璟急忙道:“可是……”
“没有可是,”满江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知错能改,你也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宫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并非是你自己口中说的那般轻贱,你喜欢小秋没错,想用自己的性命救她也没错,但我却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此事往后不要再提,你的心意我清楚了,但我不会替你转达小秋,等她痊愈之后,你自己去同她说。”
孟璟失魂落魄道:“但这法子实在太过凶险,万一您出了事,那尹秋她……”
满江雪说:“若真出了事,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住小秋,不会让她发生意外,”她看了孟璟一眼,眸光变得温和起来,“倘若我能成功,小秋往后就得拜托你了,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孟璟红着眼,站在原地没了声音。
“只有一年可活的话,我会在死之前离开小秋,”满江雪说,“她只要记住我平时的样子就好,等我死了,你务必要保护好她,知道么?”
孟璟喉头一哽,流泪道:“师叔……”
“那么今夜你我所谈,记得要对小秋保密,”满江雪说,“在事情成功之前,你不能和她透露一个字。”
孟璟掩面痛哭,颤抖着声音呜咽了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满江雪看了她一会儿,行到孟璟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她转过身去,拿起了案上的药瓶,缓缓踱着步子离开了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