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尹秋被冻得面无血色,又瑟瑟发抖,叶芝兰看了她一会儿,解下外袍将尹秋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又倒了碗水送到了尹秋唇边。
尹秋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将那碗水喝了。
叶芝兰又取出一碗粥,还有两碟清淡小菜,她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尹秋的意见。尹秋微微颔首,叶芝兰便又喂她吃起了饭来,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言语,直到尹秋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了,叶芝兰才收了手,把东西都放回了食盒里。
喝了水,又吃了饭,身上还添了衣物,尹秋顿感好受许多,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叶芝兰,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即便已经被抓到这地方来,又亲眼见到了叶芝兰,但尹秋到此时也还如在梦中,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实在没想到叶芝兰居然会是小七。
毕竟叶芝兰之所以会被关进刑堂,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她经手了暗卫弟子的组建,所以尹秋她们也仅仅只是怀疑她有可能是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几乎从未将她和小七联系起来过。
要知道,小七预料到了暗卫弟子会对尹秋下手,还特地要温朝雨去魏城保护尹秋,那就证明小七和暗卫弟子背后的人不是一伙的,甚至有可能是站在对立面,而叶芝兰恰恰就沾染上了这等嫌疑,所以就连满江雪也没有想过她会是小七。
可结果竟然真的是她。
难不成小七和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是同一个人?可这不就自相矛盾了?她既要派人杀尹秋,又要让人救尹秋,这是什么道理?
外袍上残留的体温很快消退,尹秋又开始觉得冷了,她闷着不吭声,倒是叶芝兰终于开口道:“先忍一忍,我不能给你松绑,也只能把你关在这地方,等到了明日,你就能见到满江雪了。”
尹秋心情沉重,闻言问道:“你要做什么?”
叶芝兰说:“做个了结。”
尹秋皱了皱眉,片刻后才道:“西翎灭亡并非是因为师叔拒绝和亲,穆德早就被永夜国君处死了,你不能将这些罪过都算在师叔一个人头上。”
叶芝兰轻笑一声:“我知道,”她眸光透着凉意,语气却是十分轻松,“先担心你自己罢。”
“你知道?”尹秋忽略了她后半句话,意外道,“你知道什么?”
叶芝兰将木椅拖到尹秋身侧,边落座边道:“我要对付满江雪,从来便不是为了国仇家恨,你方才说的,我都清楚。”
尹秋讶异:“那你为什么还要对付师叔?”
叶芝兰靠上椅背,姿态懒散,她瞧着尹秋道:“这个问题我暂时不想回答,到了明日,你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会侥幸活下来,我也一样,所以这是你我最后的谈话机会,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现下倒是可以通通告诉你。”
听她此言,尹秋也就预感到了明日必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她心下微沉,神情凝重,但也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躁,说:“那好,除了为什么对付师叔,别的问题你都能如实回答?”
叶芝兰点头。
尹秋理了理思绪,问道:“那年我被劫去紫薇教总坛,是你给了温朝雨面具,那面具材料,你是怎么到手的?”
叶芝兰说:“很简单,李副长老嗜酒如命,灌他几斤烈酒,就什么都问出来了,放置材料的暗室机关如何开启,是他酒后亲口说的,那老头儿酒醉一场便什么都不记得,何况这事我是早有预谋,并非是你被劫走那年才临时起意做的,时间一长,他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否则我在宫里又如何钻研易容术?自然是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怎么盗取面具材料。”
难怪她能将这事做的滴水不漏,原来是早就知道该怎么开启暗室机关。
“那陆师姐呢?”尹秋又问,“她在汤房晕倒,是你的手笔?”
叶芝兰笑了起来:“不错,”她掸了掸裙面,淡然道,“是我让她去汤房沐浴的,也是我把她打晕的,包括她在回宫的路上被秦筝打成重伤,亦是我让南宫悯吩咐秦筝这么做的,南宫悯早就想把你抓回紫薇教,我们一早就商量好了计策。而怀薇主管宫外事务,常年都在各大州城走动,又是无悔峰弟子,我若要寻个替罪羊,她无疑是绝佳人选,你们不也都信了么?”
也就是说,紫薇教从头到尾都只有南宫悯和秦筝知道她是谁,甚至连温朝雨都一直以为小七就是陆怀薇。
见她笑意嫣然,尹秋不由有点动怒:“卑鄙,陆师姐被你害的自刎,性命垂危,你还笑得出来?”
“自刎这等事,谁还没做过?”叶芝兰笑意不减,忽地将衣领一拉,露出心口处的伤疤,说,“我曾经也寻过死,什么上吊,什么投河,但凡是能了结性命的事,我都做过,自刎有什么可怕?”
尹秋看了那伤疤一眼,略有些生硬地道:“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事,所以不能妄下评判,但陆师姐是无辜的,你将她害成那样,难道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叶芝兰静了静:“我没有心,”她抬手将衣领拉回去,口吻平静道,“我的心早就烂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烂了。”
尹秋看着她,不语。
“人要想没有痛苦地活着,就不能存有良知,”叶芝兰说,“只有泯灭人性,才能刀枪不入,才能绝情绝义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还年轻,也还未真正意义上体会过痛苦,你不会明白的。”
尹秋眉眼低垂,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静了须臾才道:“我也不想明白,”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丁怜真呢?你一直待在宫里,又离不开掌门的视线,你哪来的时间跑去天池与她见面?”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得在谢宜君跟前转悠,”叶芝兰说,“宫门大师姐要负责的事何其繁多,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得由我亲自确认和经手。从谢宜君收我为徒起,我便潜移默化地给了她一个固定印象,那就是我每月都要抽出几日去上元城盯着弟子们采买宫内所需物品,商户是我打交道,银钱是我来结算,换了人就有可能出现丁怜真那等中饱私囊的货色,所以我若要出宫,谢宜君不会有半点疑心,再说了,我便是随意寻个什么借口,她又如何能不答应?毕竟丁怜真在天池待了一年多,我也不是经常都去找她,统共也就去过三次而已。”
“三次?”尹秋沉思一阵,不解道,“或许你去天池的次数不多,那姚定城难民一事呢?你让丁怜真给我下毒,又让她盯着那柳八给难民下毒,那时候你总该亲自到场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也很好解释,”叶芝兰款款一笑,饶有兴味地瞧着尹秋道,“你别忘了,自从各地遭了雪灾滋生难民以后,我可是也下了山,没有一直待在宫里。”
锦城!尹秋忽然想起来,恍然大悟道:“你去了锦城,还在锦城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也可以易容成陆师姐去唆使丁怜真下毒。”
“正是,”叶芝兰说,“我顶着怀薇的脸找上了那位正雅堂的雅先生,用段家庄子的地契要他替紫薇教杀了那些难民,其实那地契是假的,可他到死也还不知,是不是很可悲?而那柳八在投毒后见到的男子,也是丁怜真假扮的,总之这些事情即便被你们查明,那也是怀薇的事,扯不到我头上来。”
尹秋沉默了一下:“可丁怜真日日都在驿站里头待着,也日日都能与陆师姐有所接触,她难道就丝毫没有察觉过古怪之处?”
“她当然不会察觉,”叶芝兰说,“首先怀薇与真正的程秀其实没有什么交情,她和丁怜真在驿站也不会日日都见面,怀薇只不过是因为怜惜程秀才肯将她调去州城做事,而我一早就和丁怜真说好了,为了防止日后被人追查,我不能主动把她塞到哪座州城,事情要做给外人看,她必须自己请求怀薇,而怀薇一向心善,她不会拒绝。”
“所以在丁怜真眼中,怀薇答应她是必然的,而在怀薇眼中,程秀是生活凄苦,有求于她。这两人各司其职,压根儿没什么来往,况且我还与丁怜真着重强调过,不管任何时候她都不能表现出与我有关系,只能我去找她,不能她来找我,哪怕是我二人私下相处,也得恪守这个规矩。”
叶芝兰说到此处,笑意里掺了几分不屑:“很可笑不是吗?她都成了那副鬼样子还贪生怕死,自然对我唯命是从,怕我杀了她,所以即便平日里与怀薇有些交集,她也只会认为是我在刻意装作与她客套,再说怀薇从不在哪座州城过多久留,她们俩见面次数也很少,所以丁怜真基本不会起什么疑心,懂了么?”
她这是拿捏住了丁怜真畏惧她的心理,仅仅用了点口头上的哄骗就叫丁怜真深信不疑,且半点也不敢忤逆,如此一来,丁怜真听了她的话,便成日窝在锅炉房里不与外人接触,就算与陆怀薇见了面,丁怜真也分毫不敢表露什么。
尹秋听的后背发凉,只能叹一声:“你手段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