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听到那三个字似乎存了些别的意味, 尹秋偏过头,迎上了满江雪含笑而幽静的眼眸,心里顿时漫开了一股微妙的感受。

——满江雪从前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过往这些年, 满江雪每每看着她时,多半都是一种类似于长辈看小辈的神情, 或关心, 或欣慰, 或是疼爱与怜悯,总之大人看着孩子是什么模样, 满江雪也就是什么模样。

但从今年这个冬天起,似乎一切都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纵然尹秋说不清到底是何时有了变化, 但她这段日子后知后觉地想了许多,她回想起好些时候,满江雪看着她的眼神其实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有静静的凝望, 有不动声色的打量,还有越过人群准确投向她的清冽视线,以及无数个烛火飘荡的昏昏夜晚, 满江雪不看别人, 只看着她。

总而言之,那些在当时无法确认又着实另含深意的眼神, 尹秋从没有见过满江雪对旁人展露过。

只有她一个人得到了。

风动,白净的衣袍发出飒飒声响, 尹秋鼻尖被冻红了,眼里噙着一层雾,她内伤还没好, 身子还虚着,先前被满江雪跑马折腾了一阵,带着病气的面容几分苍白,又有几分微红,说不出来的可怜,却又透着点不自知的欲语还休。

“师叔仿佛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尹秋眉目柔和,端详着满江雪,“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满江雪抱着她落了地,边走边说:“这个问题,你每年都会问我一次。”

尹秋小小的困惑了一下,思索间才恍然明白过来:“啊,是我的生辰呢。”

满江雪说:“是呢,你总也记不住。”

对于生辰这件事,尹秋在十一岁之前根本就无从得知,若不是满江雪,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也许是习惯了无人给她庆生,即便是进入云华宫后的这几年,尹秋也总是不能很快想起来,每年都是满江雪记得比她清楚。

难怪满江雪没有选择今日回宫,而是要在山下多逗留一日,尹秋想到这一层,心里自是有几分动容。

不过师叔说的故人,又是什么人?尹秋抬头朝前方看去,丛丛腊梅之中,高墙围就一方宅院,里头立着两栋小楼,大门上没有牌匾,只挂了两只灯笼,上头也没有落姓。

两人相携着上了阶,叩了门,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位老伯开了门,见了满江雪便喜出望外道:“哎呀,是小姐回来了!您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儿来?快快,快入内!”

这老伯生得慈眉善目,笑起来和蔼可亲,尹秋尚在为他那一声“小姐”而感到意外,满江雪又将她往身前带了带,说:“这位是尹姑娘。”

只听尹秋的姓氏,那老伯便露出了然之色,瞧了瞧尹秋说:“尹姑娘么?晓得了,晓得了。咱们这宅子少有客人,姑娘还是我家小姐头一个带到这里来的人哪。”

原以为满江雪会说上一句云华弟子之类的话,没想到她会这般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尹秋便也行了一礼,说:“老人家好。”

那老伯见尹秋模样长得漂亮,又彬彬有礼,便也回笑道:“姑娘好,姑娘不必客气,外头太冷了,赶紧进去喝杯热茶去去寒罢。”

入了内里,满庭腊梅香,白雪照亭台,游湖铺就,桥彴往来,这地方清新别致,一派风雅。

三人入了长廊,穿过一片冰湖登入楼中,尹秋四下顾盼,问满江雪道:“师叔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处宅院?从前倒是没听你提起过。”

满江雪在矮脚几边落了座,顺手替尹秋摘了锦袍,那老伯很快便将热茶送了上来。满江雪说:“老宅子了,前几年置的,这都是我娘从前相熟的家仆,他们大多无家可归,我便将人都接了过来,每年得了空就来这儿看看。”

尹秋明白了,笑道:“所以,这里算是师叔的家了?”

满江雪看了看她,说:“你若是愿意,往后也能是你的。”

尹秋微愣,面上不由带了几分赧然,外头又在这时响起了不少人语声,很快,一行侍女小厮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个接一个的冲满江雪问安,后头又来了不少上了年纪的阿婆阿婶,众人在屋内和和气气地寒暄谈笑,气氛十分融洽。

等人都退下去,先前那老伯才又提着装了冥纸香烛的竹篮过来,问满江雪道:“小姐是这会儿过去,还是坐一坐再去?”

满江雪说:“现在去罢。”

她起了身,将那竹篮接了过来,尹秋见了那里头的东西,当下也就顿悟了满江雪口中的故人是谁,她跟着满江雪出了门,问道:“是要去祭拜师叔的娘亲吗?”

“嗯,”满江雪说,“在梅林里。”

尹秋说:“师叔的娘亲,我该怎么称呼?”

满江雪说:“若是按照辈分……”她思量片刻,无奈一笑,“这个么,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听她这么说,尹秋不由起了几分玩心,故意问道:“我与师叔之间,有什么辈分?”

满江雪侧眸瞧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尹秋笑:“我不知道。”

满江雪微微翘起了嘴角:“你怎会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尹秋看着她,“师叔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满江雪说,“让你见笑了。”

尹秋明朗道:“那就称呼一声伯母,这总出不了错。”

满江雪不假思索地说:“你若是愿意——”

不等她将剩下的话说全,尹秋便慌忙捂住了满江雪的唇,眼神也跟着躲闪起来。

“做什么?”满江雪低垂着眼睫,眸光清淡地看着尹秋。

“……别闲聊了,”尹秋把手收回去,脸上又红起来,“不能叫伯母久等。”

满江雪却又在半空抓住了她的手,说:“你不让我说完?”

尹秋静了一瞬,不大自然地问:“师叔想说什么?”

满江雪看了她片刻,说:“我想说,你若是愿意……”她说到此处,偏又刻意止住了。

尹秋缓缓笑起来,推了满江雪一下:“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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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后门,一片梅林铺展开来,花枝摇曳,上头垫着薄雪,花丛深处的空地上,立着一座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墓碑。

尹秋折了梅枝放在碑前,又主动吹了火折子点了香烛,风太大,烛火适才亮起来又很快熄灭下去,满江雪看她手忙脚乱,便开口道:“心意到了就成,你折的梅枝很漂亮,我娘会喜欢的。”

尹秋点点头,挡着风雪烧了点纸钱,抬头问:“师叔和伯母长得像么?”

满江雪说:“大抵是像的,”她将尹秋扶起来,又说,“不过我小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比较像我爹。”

尹秋说:“那伯母是怎么会嫁到西翎去的?”

满江雪回忆少顷,答道:“其实这事,我娘也鲜少与我提及,我只知道她是在关外游历时碰巧遇见了我爹,但她那时还不知我爹是谁,只是觉得一见钟情,脾性相投,于是说嫁就嫁了,直到住进了皇家别院,她才晓得我爹是西翎国君。”

尹秋说:“然后呢?”

“然后我娘有了身孕,”满江雪说,“她原本是想走的,但如此一来,走不走也就由不得她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