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一十章

尹秋把油皮纸袋搁在桌上, 冲满江雪打了个手势,转身把门推开了。

今日无雨也无雪,风也不大, 是个舒爽的阴天,宅子里的庭院点缀着几盆稀疏的绿植, 是四季常青的一叶兰, 这地方见不到什么颜色亮丽的花卉, 连盆栽都是新添的,房檐上的青瓦也许久没人打理过, 生了绿苔,横梁廊柱也都显得陈旧, 宅子上了年岁。

这是谢宜君在魏城置的, 很多年了,她本人几乎没来这里住过,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要在距离云华宫这么远的地方买套宅子, 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连满江雪也没有问过她缘由。

距离墨子台还有四日,不少应邀前来的江湖门派都住进了九仙堂特设的驿馆,满江雪喜静, 她在回到云华宫与谢宜君见面那日, 就提前要了这宅子的钥匙。

白灵带着弟子们忙活了整整一日才把里外屋子收拾出来,院儿里还有不少人在清理污垢与落叶, 满江雪踩着木屐,坐在屋中煮茶, 她问尹秋说:“上哪儿去?”

尹秋在关门时冲她露了个“我不告诉你”的表情,脸上的笑意透着几分狡黠,她抿着唇不说话, 半透明的窗纸上映着她脚步轻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廊子里。

满江雪没有叫住尹秋,她收回了视线,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茶。

自从云间城那日跪了一场,往下这些日子里,弟子们都极为小心翼翼,做什么都惦记着放轻动静,怕吵着满江雪。尹秋穿过长廊,与正在干活的弟子们打了招呼,双方都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打着哑谜。尹秋独自转去了后院,她神情沉静,看样子像是在散步,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不停地颤动着手指,又仿佛有些莫名的焦虑。

洗衣房外张挂着不少涤净的衣物,还湿着,尹秋把这地方仔仔细细走了两圈,确认没人后,她才加快步伐冲到洗衣房后的水槽边,撑着墙壁吐了口血出来。

之前在街上尹秋一直强撑着,没让自己露出半点不对劲,她演得很好,把满江雪也骗了过去。

鲜红而温热的血落进了水沟,在那脏兮兮的污水里很快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散成了丝丝缕缕瞧不真切的暗红细流,裹在淤泥上。气味也消得快,尹秋甚至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

真气激荡,在体内各个角落横冲直撞,那是被强行压制的后果,此刻解开了束缚,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发作得格外猛烈。尹秋胸口似火烧,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血,末了才浑身脱力般地顺着墙壁滑落下去,跌坐在湿漉漉的灰尘里。

灵台变得不再清明,眼前泛起一阵眩晕,尹秋大口喘着气,伪装的镇静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变得虚弱又迷惘,脑子里一片空白。

笛声……又是笛声。

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黑影,是南宫悯口中要杀她的人吗?

尹秋两眼失真,用仅剩的意识胡思乱想着。

他胆子很大,他敢在满江雪眼皮底下动手,他在挑衅。

可尹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她到底招惹到了谁。

她和这世上所有人都无冤无仇,可为什么有人想要杀她?

还是以这样一种折磨人的方式。

尹秋只能肯定,这人和紫薇教没有关系,否则南宫悯不会亲自跑来提醒她,可偏偏除了紫薇教,她又实在想不出别的怀疑对象。

究竟是谁?

冷风把人的汗水吹干,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寒凉,像是就贴在皮肉之下,嵌在骨子里,久久挥之不去。尹秋在风里喘息,尽量逼着自己忽视那些难忍的痛意,她白着脸站起来,用木瓢舀了水,把沟里残存的污血都冲刷掉。

好在满江雪没有察觉,好在这里也没有人看见,好在她还没有晕过去。

尹秋一连想了三个“好在”来宽慰自己,可当她放下木瓢正要转身时,却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说:“你要瞒到几时去?”

·

水沟里忽然多了个人影,晃荡不休的水面把那影子摇得紊乱,可冷风却是把那人身上的药香给带了过来。

一滴冷汗顺着眉心滴落,在那紊乱上又添了一笔,尹秋闭了闭眼,回身看着孟璟说:“只要你愿意守口如瓶,我可以一直瞒下去。”

孟璟立在晾晒绳前,身后挂了成片的衣物与床单被褥,那些布料把这里与外间隔绝开来,将两人划分在了一个小天地。

“我没事,”尹秋今日笑不出来,她也不想笑,所以她干脆严肃地说,“你不要大惊小怪。”

孟璟的淡蓝松袍被风吹起了弧度,她紧皱着眉,手里攥着一本有些破烂的册子,她不说话,只是盯着尹秋看了许久,尔后她突然转过了身,一把掀翻了后头罩着的衣物,把这小天地撕开了一道豁口。

“孟璟!”尹秋情急地喊了出来,“你回来!”

孟璟沉着脸,对尹秋的叫喊充耳不闻,她疾行了几步,最后干脆奔跑起来。尹秋一咬牙,只得强行运转还未平息的真气一个闪身掠到她跟前,头一回对孟璟粗暴地动用了武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回去。

两人在洗衣房侧旁扭打起来。

“有人要杀你,对不对?”孟璟被尹秋一把搡到水槽边,她脸色难看至极,手里的册子攥得咯咯作响,站也站不稳。

“我说了,我没事。”尹秋容色发冷,口气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