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茶盏自案边毫无征兆地坠落,猛然间摔得四分五裂。
碎瓷飞溅,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惊起淡淡的尘雾,满江雪伸出的手接了个空, 被那细小的瓷片飞速擦过, 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沉星殿门窗大开, 穿堂风挤在屋子里,狂啸而又猖獗, 转瞬就将那茶水的热气卷得一丝也不剩。
几个暗卫弟子在外头听见动静,赶紧动作迅捷地从房顶飞落下来, 争先恐后地入了殿门。
“师叔?”
“哎呀, 这茶盏怎么摔了?”
外头一瞬落了大雨,庭院里的枫树被模糊成了一片残红,满江雪看了眼地上的狼藉, 又看了眼手背那道擦伤, 微微皱起了眉。
弟子们立即取了扫帚前来打扫,又眼尖地发现满江雪的手带了伤,纷纷上前关怀。满江雪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道了声“无碍”, 拿手帕简单擦掉了手背的血迹,撑着伞行出了沉星殿。
“突然下这么大雨, 师叔还要去祭拜师祖们么?”一名弟子提着小竹篮跟了出来,里头装着事先备好的冥纸香烛。
满江雪立在廊下观望了片刻雨势, 沉默少顷才说:“去。”
那弟子带了把伞,却没撑,他披了蓑衣戴了斗笠, 给竹篮上蒙了层避水的油皮纸,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惊月峰,在茫茫大雨中穿过重重楼宇去了后山的观星台。
观星台设在后山峰顶,是整个云华山地势最高之处,人立在这地方俯瞰,可以阅尽山峦,将云华宫尽收眼底,甚至还能远远地瞧见上元城的轮廓。
云华宫各位师祖们的陵园都建在天池,可那地方太过遥远,每年前去祭拜都免不了一番兴师动众,极为不便,正好观星台宽敞空旷,除了赏景和各峰长老偶尔来此讲道以外,也没别的作用,是以谢宜君多年前就将此地特意修葺了一番,立了不少师祖们的衣冠冢,好叫弟子们方便来此祭拜。
雨水沉重,打的伞面在风里微晃,满江雪行于前方,未几便停在了一处坟冢跟前,身后的暗卫弟子立即将手里的伞支了过去,挡着雨,满江雪便俯下身去,吹了火折子烧了点纸钱,又燃了两支白烛。
风太大,燃烧后的纸钱化作了烟灰,还没飞得起来又在雨里垂了下去,那白烛也只亮了片刻,很快就跟着熄了。
“心意到了就成,师祖不会怪罪。”那暗卫弟子尽力多烧了些纸钱,随后又将地面打扫得规整了些。
手背那道擦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痛感却是异常明显,始终盘踞在伤口不肯消停,有些磨人。满江雪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问道:“小秋可有来信?”
“这两日没有,前几日倒是有一封,师叔不是看了么?”忙完手头上的事,那暗卫弟子又主动替满江雪撑了伞,回道,“她说挑了个离魏城较近的州城过去帮忙,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满江雪紧皱的眉头不曾松懈过,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师父的墓碑上,少见地出起了神。
冷风席卷着天地,带来无边寒凉,观星台环绕着四季常青的云杉,那大片的苍绿上头原本该垫着厚重的雪,此刻却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亮丽,也将细长的枝叶压得低垂。
这地方没有花色,云杉越是苍翠,就越显得萧索与凄冷,座座衣冠冢被翠绿围在其中,厚积的白雪残缺了,坟堆的泥土也在雨里散掉了,露出些湿润的枯草黄。
满江雪略显失真的目光落在那黄泥上,一瞬又重新聚拢起了光彩。
“这些坟冢有人动过?”
听得此话,那暗卫弟子抬头扫视了一眼,回忆一阵才答道:“前阵子雪落得太大,把土都压垮了不少,一直没时间来清理,昨日掌门才叫人来翻新过,谁知道今日又落了大雨,等雨停了还得再补一补。”
满江雪微微颔首,表示了然,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动身往来时的路行了去。
许是发觉满江雪今日的神色略有些凝重,那暗卫弟子斟酌着道:“师叔瞧着不大愉快,是在担心小师妹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满江雪便顿住了身形,思量须臾说:“稍后你去趟明光殿,替我跟掌门师姐道个别。”
那暗卫弟子看了看越渐密集的雨,诧异道:“师叔这就要走?”
“嗯,”满江雪从他手里接过了伞,“这就走。”
那暗卫弟子正要劝上两句,谁知满江雪却是一个飞身从观星台上跃了下去。
白影坠入苍茫落雨之间,如同一只灵巧的白雁,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那暗卫弟子虽然意外,但也对满江雪说走就走的行径见怪不怪了,他目送着满江雪的身影离去,脚步一转,行往了明光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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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把半掩的轩窗吹得摇晃,吱呀作响,尹秋醒来时,外间还在落着雨。
屋子里烧着炭火盆,燃着明亮的烛灯,尹秋茫然四顾,没有见到孟璟与白灵的身影。
她头痛欲裂,又口干舌燥,正要起身寻杯茶水解渴时,房门忽地被人轻轻推开了。尹秋捏着眉心抬起头,见得孟璟跨步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一股苦涩的药香即刻在房中蔓延了起来。
“醒了?”瞧见尹秋坐在榻上,孟璟眼眸微亮,赶紧行到榻边坐下,第一时间给尹秋把了脉。
“这是哪儿?”尹秋换了只手,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孟璟垂着头,神态专注地把着脉,末了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回答说:“已经到了云间城。”
尹秋动作一顿,脸上还残存着懵懂:“这就到了?不是得赶三四日的路才能到么?”
孟璟看了她一眼,将搁在一边的汤药递给尹秋,说:“确切来讲,我们整整走了七日才到。”
七日?尹秋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一脸迷惘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