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满江雪奉诏入宫,穆德坐在王位上问她:“你救了西翎,你是所有公主中的英雄,你想要什么赏赐?”
满江雪重伤不愈,藏在衣下的右肩被绷带缠得极其紧密,她断了半根骨头,胸前的皮肤噙着深深的青紫,那些绷带勒得她喘不过气。
可她说话时的语速仍是一贯的不紧不慢,听不出她带着伤,满江雪说:“我救的不是西翎,而是那些人的性命。”
这一次会见,是满江雪出生以来,穆德头一回认认真真地与她说话,他从前不了解这个女儿,也没心思去了解,王宫里美人众多,穆德最不缺的就是子女,昨日那一番惊险之举,穆德本已对满江雪产生了极大的青睐,可他听了满江雪这番话,心里头那点父女之间的温情霎时间荡然无存。
“你说你救的不是西翎?”穆德震怒,“你是西翎的公主,你不救西翎,你该救什么?一个连家国都敢漠视的公主,你有何颜面立在我跟前!”
满江雪说:“我从未当自己是公主,我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她看着穆德的眼神,并非像是在看一个国君,也不像是在看一位父亲,她冷静地说,“西翎我救不了,也没人能救得了,你若还想西翎延续下去,就该把举行大典所花费的巨款,拨给抵御外敌的军将,这世上没有真神,只有活生生的人。”
“那张旌旗只是个死物,它代表不了一个国家,也代表不了任何一个生灵。”
穆德失望至极。
这一场谈话,最终也以穆德的勃然大怒而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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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p; 但满江雪却因着救人一事,在朝夕之间成为了西翎上下家喻户晓的人。
而这并不能为西翎的衰落改变什么。
次年,永夜国举兵进犯,敌军一路从边境长驱直入,打进了王宫,穆德被生擒,沦落为了阶下囚。
那永夜国君已是高寿,满头白发,脸上的沟壑层层叠叠,状如老树身上的枯皮,他问穆德说:“听闻你们西翎有位天女般的公主,本君子嗣凋零,膝下一个女儿也无,阿图朵,把你那女儿叫来我瞧瞧,看看长什么模样。”
那个夜晚,永夜国君没有见到满江雪,但翌日天明,西翎与永夜达成和亲条约的消息,如疾风一般传到了街头巷尾。
·
茶馆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堂中的座位逐渐变得拥挤起来,各色欢声笑语在周遭此起彼伏地环绕着,可那些外人的言语,却分毫也掩盖不了满江雪低沉缓慢的声音。
外间的街道已被百姓清扫干净,行人又多起来了,叫卖声、吆喝声,还有孩童们的追逐打闹声,一切都很热闹,唯有窗边那一方小天地,与这一刻的人世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宁静。
“那天夜里,父王急召我入宫,”檐下飘来一点散落的絮雪,满江雪伸手接了,拿指尖轻轻捻着,“母亲叫我待在别院,哪儿都不准去,然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出逃,和亲的消息在次日传开,我在当天傍晚时分,被人带去了永夜王宫。”
尹秋听得心惊肉跳,也听得很不是滋味,这是她初次直面接触满江雪的过往,那些沉封的旧事好似一阵布满了烟尘的浓雾,将尹秋扑的呼吸困难,手心里都是汗。
“后来呢?”尹秋问。
茶水在谈话的时间中冷掉了,满江雪唤来小厮重新上了壶热茶,她边倒茶边说:“后来我见到了父王的遗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尹秋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遗体?”
“嗯,”满江雪品了口茶,神情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他死了。”
尹秋噤声半晌,后才眉头紧锁地问道:“怎么死的?”
满江雪抬眼看着她:“斩首。”
斩掉一国之君的头颅,象征着完完整整的胜利,也意味着这个国家已然走到尽头。
杀掉穆德,不止是为了满足永夜国君的征服欲,更是为了激励永夜军将的士气。
他们连西翎都打下来了,又何惧别的部落和小国?
尹秋面色沉重。
十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父亲被斩首后的遗体,这对于尹秋来说,是一件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可它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满江雪身上。
堂内萦绕着穿堂风,携带着冬日特有的霜气,尹秋听到此处难免内心复杂,她将视线移到窗外,尽量不让自己去设想那副残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