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无力地摆了摆手,叫他起来,面色深沉,心里起伏不定。
许久,她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寿诞那天,皇兄将会登上龙船沿江巡视,接受万民瞻仰?”
冯敬贤心领神会:“是。陛下恩准皇后省亲,将会巡幸孙氏祖宅,近来很得宠的沈妃不甘示弱,也令亲族盛情邀请,最后商议下来,龙船也会在沈氏领地稍停。”
李燕燕沉声道:“嗯,既是这样,在龙船上多给他们安排些位子,昭显君恩……剩下的,你叫阿衡哥哥和宗玮他们看着办吧。”
“你回去复命,只说我已经往回赶了,只是路途漫长,未必能在皇兄寿辰前赶到,还请他恕罪,过后一定补上厚礼。”
“是。”冯敬贤恭顺应和,脸上闪过兴奋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你稍事歇息就返回吧,我会假意运一部分粮食返回,让这出戏演得更真。还有……”李燕燕站起身,幽幽叹了口气,“还有……别伤我四哥。”
冯敬贤默默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郑国昌已经脱下战袍,鏖战时所向披靡的将军,此时看着不过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要小春搀扶着才能站直身子。
可他的敏锐丝毫不减,看到李燕燕脸上神色,肯定道:“殿下已有决断。”
李燕燕苦笑:“开始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握住命运,却没想走着走着,走上了这条路……会有很多人恨我吧?”
郑国昌沉默了,他没有答案。眼前长公主所为已是大逆不道,可她承袭庄宗遗志,抵御外族、光复中土……能带他们所有人重现大周昔日的荣光。
“至少……”他犹豫地开口,“我想,至少殿下会善待万民,守好江山,还大周一个清平盛世……”
李燕燕闻言,忽而松了口气,莞尔笑道:“是啊。我胆子小,讨厌血腥和杀戮,也没有自保的能力,一心想求安稳。天下在我手里,我不忍心看它再乱掉,便只能尽全力维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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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六年,数场天灾齐降,让纵横中原的大魏政权终是归降大周治下,犹如昙花一现,只在青史上留下了寥寥几行记载。
这一年虽有罕见的天灾、魏政权的末路,有河东混战和塞外狼烟,但最常被后世提及的却是大江之上龙船倾覆的惨案。
十月十二,为庆贺寿辰,年轻的周帝泛巨舟遨游江上,众臣工随从,舳舸相继,延绵百里。行至江心却突然遭遇怪风,将为首的龙船当中截断,数百人沉入江中,只有十余人得救。
显赫一时的江南世家,在这场惨剧里折损了数位中流砥柱、年少英才,从此群龙无首,一蹶不振。而周帝和太子尽管最终获救,但周帝李夷光落水时被断桅砸到脊骨,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人,太子李延祚虽无大恙,却还不满五岁,难以肩负大任。
不得已,李夷光只能将嫡亲妹妹召回朝中,以定国长公主的身份摄政监国、执掌朝政。
自此,从太和二十年底开始的乱世终于走到了尾声,一个新的时代已然开启。
腊月廿九,洛阳皇宫。
雪花伴着朔风飘洒而下,早先还稀落悠扬,引得众人嬉耍玩闹,到傍晚时分,已经变成漫天大雪,将整个皇城妆点成了白玉宫殿。
文思殿每一面都围上了厚厚的毡帘,小春一一检查过,又亲自将每个火盆都烧到正旺,才抹了把汗,坐到李燕燕下首。
李燕燕面色红润,神色安详地听玉筝念信,时不时给怀里的阿琇喂上颗蜜渍梅,堵住小丫头日益吵闹的嘴。
安静大殿上,玉筝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清脆悦耳:
“崔相说,第二批西迁的官员名册已经列好,随信呈给殿下过目。明年二月,陛下御驾也将西幸洛阳,具体事宜还在筹备中,要视路途和陛下身体状况再决定日子。”
“冯枢相则说,陛下终日闭门,经常思念孙后和沈妃,以致彻夜难眠……陛下还、还十分想念太子,有时私下怪您将太子带来洛阳。不过枢相说,他绝不会让这些话传出宫闱,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