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应声停下,巫女朝窗外抛出两枚银币,那是贫民辛苦半个月才能拿到的工资,如果是因为这个,车夫愿意在今天冒雨工作也不奇怪。
莱茵斯心中有一点点不安。
很明显,能在奥格斯特的手下将自己带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之前莱茵斯会答应巫女的帮忙其实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奥格斯特口中的怀卵真的把他吓坏了。
但莱茵斯并非什么都不懂,巫女和他非亲非故,对于要把他救出来这件事的执着本身就很奇怪。
……
“你是,研究院的人,对吗?”莱茵斯脑中的一条线索突然搭上记忆,银尾的鲛人缓缓紧绷起来,水蓝色的眼瞳盯着巫女,“奥格斯特和我说过,他之前的伤是因为研究院。而我也是鲛人,所以,你之前想要帮我,其实是因为这个吗?”
巫女抿唇没说话。
莱茵斯淡金色的眼睫垂了下,片刻之后他轻声请求,“你可以放弃这件事情吗?”
如果情况没有像现在这样紧急的话,巫女觉得自己会挑眉重重地“哈?”一声。
但现在,她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蛾子,紧张到甚至有些想要呕吐。
“你凭什么让我放弃?”她干涩地问出这句话,“你知道如果没人做下去,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莱茵斯用自己无辜茫然的眼睛看着她,巫女真是恨死这个了,她突然暴躁起来,巨大的压力已经让她没办法冷静了。
“奥格斯特应该没和你说全部的事情吧。关于他其实是一个邪神,关于你的来源,关于鲛人的一切一切都没和你说吧?!”
莱茵斯被她陡然狰狞的面容惊了一下,他不明白巫女突然激动的理由,但本能让他心中的呃不安缓缓扩大。
奥格斯特曾经在他耳边重复过很多次“你会想起来的”,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鲛人都非常笃定,仿佛只要莱茵斯能想起来,他之前那些过分的举动就能一笔勾销似的。
莱茵斯从来不会对这句话进行反驳。
因为很奇怪,每次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种从心底里蔓延上来的无奈和愧疚总让莱茵斯有种难堪的羞耻感。
仿佛他确实应该对奥格斯特妥协一样。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莱茵斯的手搭在马车门上,随时准备跳下去。
他无法行走但他毕竟是个男性,力量上应该还是要强于巫女的。
下一刻,已经临近疯狂的巫女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死死盯住莱茵斯的眼睛,“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
“莱茵斯,你知道吗?在数万年前,人类都还没有存在的时候,海洋就已经造就了一位神明。和我们后来所知的所有神明都不同,他的本身就代表邪恶。
后来,世界之母将祂撕裂,希望这位邪神能够不再威胁到其他生灵。但很可惜,世界之母做出了一个最差劲的选择”
巫女苍凉地笑了一下,“祂被撕裂成两半,黑的和白的,这真的是一个足够糟糕的决定。因为这两部分的本源本来就在一起,而掠夺是恶意的本性。
祂从一开始就爱你,或者说祂一开始就对你充满了原始的爱意。祂想要得到你,想要你永远在他的身边,想要你的所有感知都倾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很可笑的是,祂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不奇怪,邪神确实该拥有骄傲自大的特性。然后,你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教会了他一件事——就是失去。
你太脆弱了,本源中的白色只占很少一部分,你必不可少,但消散的速度几乎能赶上人类死亡的速度。你是祂唯一的弱点,唯一的挚爱。”
没人知道在数万年前,奥格斯特在意识到莱茵斯的消散以后有多慌乱。因为没人能这呢正看到那段历史,巫女也仅仅在命运的齿轮上窥见分毫。
她眼神空茫地看着莱茵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后来祂将自己和你分割依附在鲛人身上,设了个局让炼金师跳而已。”
“命运是不容许改变的,可人类总要这么做。祖先是,欧珀恩是,连最看不起他们的我也要踏上老路。”
莱茵斯被她抓住的手腕已经隐隐泛红,他的心脏跳动极快,每一下都像是要从嗓子里敲出来一样。
……他稍微有些想起来了。
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
深海中如影随形的黑色身影。比他长出一半,如同蛇类的巨大鱼尾。他被逼到礁石凹陷处,不得不仰头接受亲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莱茵斯梦呓一般地问道。
远处有重物拍击水面的声音传来,巫女陡然卸下重担心底一轻。
欧珀恩冰冷的面容在雨中露出,他盯着前方的马车,缓慢超前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