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低垂的帘帐,冷不防传来句宣帝低沉的声音,少雨悚然一惊,心道,适才她探头探脑一阵张望莫不是被察觉了罢!可转念又想,大半夜的屋子里并不曾掌灯,他就算望了过来也应是看不清的……
少雨分明是千丝万絮,纷纷绕绕,却仍作沉静,应了声“是”,便拎着长及脚踝的缃裙迈着细碎的步子到殿外欲向茶水上的宫人取茶。
孰料瀛海内殿漆黑一片,平日里上夜的宫人全没了影儿,她心中正纳闷,脚下却冷不防为热乎乎一团绊住,身子一滑,站不稳便一头栽地,听得“喵呜”一声,一只生着双月眼的波斯猫从她身旁蹿了过去,少雨懊恼地啐了口,作死的,差点没把魂儿给惊吓到了,也顾不得额头肿痛便摸索着出了瀛海。
才出到殿外,成群的宫人缩手缩脚抱成一团在庑廊下打瞌睡,见她走了出来,人人面上皆是惊异,王尚仪更是张口便道:“你不在里头伺候君上,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少雨一怔才想要说不是众人跟着一并伺候么,却见宫女之间挤眉弄眼,眼神极其暧昧,心下方明白,大家之所以避了出来,只当是宣帝夜里召她伴寝,一张素颜,登时便绯红成一片,轻咬着嘴唇,道:“我找御茶房的人,君上要吃真露茶。”
“宋尚仪说笑呢,君上要的不是茶而是酒。”御茶房的人会意,赶着将话传了出去,不过一时片刻,御膳厨房当值的宫人便捧着填漆的托盘奉上一小壶烫过的酒,还配有四样做工精致的小点心。
少雨接了过来含笑道:“怪道君上说是一壶,原来是我浅见了。”
“这真露又唤烧酎,是高丽国进贡的,据上贡的使节说此酒是以优选的谷粮经过九次蒸馏,如同接露水般而得的酒,酒气虽淡,却极其甘冽,这样的天原应是湃在冰碗中饮用,可子夜时分露气重,我们底下的人恐伤了君上的脾胃还是微微烫了一烫,若是君上问起,还请宋尚仪向君上陈明因由。”
早有伺候烛火的小太监剪了烛花儿,“嘶”地一声剔亮了宫灯,又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纱罩子笼住。殿内烛光摇曳,如天上低垂的星,待少雨捧着美酒步入瀛海,望着眼前星星点点,她不由地忆起那句“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华换。”
先时被羁押在宗人府因是暗无天日,还不觉时光如流水一般的逝去,可当宣帝放了她出来,才发觉最亲最近的人没一个在身边。
一想到父亲归隐田园山水,云阳纵横大漠边陲,便是情同手足,如姐妹一般的小容,也有了尊荣福寿,似乎就只余她一个人……
曾几何时,她是不屑于仕途经济的。可到如今,到只余她孑然一身,失去了从前的宠眷与尊荣,才惊觉伤心的久了,也终究有醒来的那一刻。
有些人,有些事,既是无可奈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却说宣帝已起身坐在御榻上,少雨见他坐得笔挺,如什锦阁上横放的西洋自鸣钟,心下明白似宣帝这般便是背人处,也极其注重行止,因取了以冰丝织的大迎枕半跪在脚踏上,柔声道:“请君上枕这个,会舒适些。”
宣帝“唔”了一声,才向御榻内侧偏了身子,少雨方欠身捧上迎枕,垫在雕花的架子上,便伸手去扶宣帝。宣帝的身量极高,便是坐在榻上目光也能与少雨齐平。
平日里宫人穿得平淡无奇的宫衣,如今穿在她的身上虽是单薄,却别有一种清如竹、素如兰的气韵。交领窄袖间,隐隐可见她柔和的下巴抵在心口,一双柔软的素手又纤又细,正不太灵活的铺陈,因道:“你从前也是养尊处优的惯了的。”
“奴婢初入掖庭,一应活计却是生疏,若有不当之处恳请君上责罚。”
见她双手一颤,虽是住了手中的活计,却仍低着头,连眼皮子也不敢抬一下,很是局促,宣帝只觉一颗心如克化似的,软绵绵的塌成一片:“去给朕倒酒罢!”
“是,”
她就是心里畏缩,才总是低着头避而不见的,闻得宣帝如此一说,只觉如释重负,逃也似的走到琐窗下,从细长的条案上执起那微烫的壶慢慢往一只鸳鸯玉刻的夜光杯里斟酒。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少雨心中忐忑,却又顾着酒要添得满,手一偏,那倒出的酒便如一触即发般飞溅出来,沾湿在衣襟处湿了一大片,也顾不得失仪背着身子以衣袖匆匆抹了下,便檠着真露奉到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