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
心下忖度了无数的说辞,待想好了,再抬起头,面前除了倾盆大雨,数丈之外,唯见古木森森,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案上一灯如豆,帐帘被谁大力掀起,突如其来的风扫得烛火上下蹿动,霎时一室光影斑驳,带出丝丝鬼魅气息。
“没本王的命令,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啊……”
少雨被他扬手重重甩在榻上,下一秒,眼前一黑,一个人影笼罩下来。
“你师傅就教会了你这个?以色事人?你想从云昭那里得到什么,不妨直接来问我,我能告诉你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双手手腕被赢城邺一把狠狠钳至头顶,扑面男子气息炽烈如狂,瞬间将她席卷埋没。
少雨脸色刷地变了,浑身抖若筛糠,耳朵里轰然嗡鸣,哪里还能听见他说什么,“唔……不要!放开我……”
赢城邺倾身压下,一手钳紧她纤细的手腕,一手扣住她下颌猛然施力,迫使她羞愤难当的目光再无处可藏。
“你疯了,放开我!”
少雨如遭雷亟,猛然清醒过来,脸上血色刷地褪尽,悲愤之情,溢于言表。此时手边若有利刃,她会举起来毫不犹豫地向他刺过去。
身子拼命地扭,却怎样也摆脱不开他的钳制,只急得五内俱焚,“赢城邺,你混蛋!”
身上的人不怒反笑,“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这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做给谁看?难道说过去,你都是这样伺候陛下的?”
少雨僵住,仿佛数九寒天里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那一刻,连心,都冷到了极处。
她却忽然平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反抗,恍惚中,呼啸的山风透过帘缝倒灌进营帐,“噗”地一声卷灭了案上孤灯,眼前霎时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两人的呼吸,于静默里无声纠缠在一起。
赢城邺的手微扬,少雨腰间紧缚的束带应声而裂。
她双目失神地平躺,心里空空的,好似全然麻木了,唇侧倏尔一弯,竟是漠然一笑,衬着帐外乍起的惨白电光,冰冷绝艳。
赢城邺眼底森寒一片,凝眸一瞬不瞬盯紧了她,挑着她衣带的手上,有青筋浮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笑得如同嗜血的恶魔,“你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可他若真的爱你,又怎会舍得把你送去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
一字一句自他口中道出,风刀雪剑一般毫不留情戳进她的心。
疼,好疼。
少雨大口大口喘息,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心口是撕裂般的剧痛,此时此刻于她而言,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她几乎就快要背过气去。
无情之人,当真无情。
赢城邺,太残忍,可他一眼就能够看穿她,也是她生命里第一个总是一矢中的,教她认清楚现实残酷的男人,在他森冷无情的点破下,那些六年的温暖,六年的幸福,仿佛于一瞬间,在她身后轰然崩塌,碎成齑粉,而后,烟消云散……
泪盈于睫,点点滑落面颊,六年过去,初见时的那一张美玉无瑕的脸,仍如一团烈火炙过胸口,而今忆及当时情景,竟是这般令人窒息地痛。
言笑如昨,温柔如旧。
“少雨,我一直在等你来……”
赢城邺皱眉,像是见不得她如是无声流泪。
松开她手腕,借着暗光见那原本皙嫩的皮肤上骤然现出两道瘀痕,两相对比,煞是醒目,眸光不由得微微一沉。
抬手,状似无意拂过她面颊,指间沾了她的泪珠,只觉透骨地凉。
少雨却如被火燎了一般,浑身一震,整个人宛若惊弓之鸟猛地弹跳起来,伸手狠狠将他推去一边。
腰间束带在先前被赢城邺以一掌之力断开,她提气一跃而起的刹那,她顾不得低头看自己哪怕只是一眼,往日珠玉般灵动的容颜早已于身后的人在她心上无情劈下那一刀后光华敛尽,这一刻的她,只想要逃离他身边,逃得远远的。
人,转瞬已去远,空气中,少女身上清冽的幽香犹似仍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曾散尽。
佳人仓皇离去,徒留满室华光灼日,那一眼转瞬即逝的惊艳。
自细腻白皙的后颈肌肤向下,是线条优美的光裸背脊,沉沉暗色里,唯她周身如朦胧在一片淡淡荧光之中,仿佛如镜的湖水在冷月下泛起的潋滟波色,玉骨冰肌。
右肩胛上一只凤目凛然如炬,和着帐外一道惊天霹雳划空而过,撕裂了深沉夜幕,耀亮尘寰。
赢城邺的眸光诡谲,唇边一抹笑痕讳莫如深。
“双子并世,凤唳凰歌,雌雄合璧,九域归天。”
却原来,那上古圣人集卦爻辞成书《九天》,内中竟有一语成偈,“得双子者得天下”一说更由此演变而来。
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君子寰,你妄称聪明一世,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令你屈居一人之下的那“一人”亦非等闲之辈,你定然不知他已将一纸“凰图”绘在你心爱之徒的背上,本为唾手可得之物,却被你亲手送来宣大的身边,真可谓得不偿失。
看来咱们之间的交易怕是得再添上一条,从这一刻起,姬少雨,是本王的!
夜雨滂沱,时有凄厉闪电光勾勒出陡峭入云的峰峦轮廓,暗夜中,魑魅魍魉,越发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
少雨奔了一路,渐觉力不从心,方才匆忙奔逃出大帐,身上仍是那件没了束带的宽袍,此刻早已被雨淋的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山路崎岖,她跌跌撞撞地奔行,就算是迷路,她也不想回头,赢城邺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怎样也挥之不去,“他若真的爱你,又怎会舍得把你送去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
不是那样的,师傅只是……只是有他的抱负,他需要我。
十岁那一年的惊鸿一瞥,从此,他便鲜活在我沉湎的梦境里,日日夜夜,无可自拔。
记忆如临水倒影,历历清晰。那一天,他白袍胜雪,玉冠如华,血一般的残阳中,他逆光俯下身,对小小的我微笑,温情脉脉。
我仰望他,如同仰望云端的谪仙,痴痴地,不愿挪开视线。
之后,是六年的相濡以沫。
我想,我是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只要能在他身边,感受他予我除哥哥以外再未有过刻骨铭心的温暖,纵是万死,亦无憾。
颊上濡湿一片,不知是雨,亦或是泪,灌了铅的脚步再难挪动,少雨停在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