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突然

“够了!”

宣肃再也听不下去,一声厉喝打断两人的争吵。

少雨抬头望去,方静言等人眼见这场闹剧皆暗暗摇头叹息,唯独赢城邺双臂环胸斜倚在不远处的马身上,冷眼望着眼前一切,唇侧勾起的一丝讽笑,带着无尽摄人的*。

少雨刚一侧头,恰正与他的目光对上。

面具下的眸子冰冷,却又仿佛饱含巨大魔力,黑云压城一般袭笼而来,叫人再也喘不过气。

“以身犯法,驭下不严,当着你们自己部众的面,各令军棍三十,罚俸三月!”

左右高声领命,上前不由分说剥去他们铠甲,裸出上身。

军棍落下,声音干脆利落,毫不容情。两人背上渐渐从白变红,再由青生紫,直至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三十军棍很快打完,因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两人都是又羞又恼,心下痛恨难当,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俯身,“谢大哥责教。”

刑烈风强撑着直起身子,一把推开身边扶他的人,抱拳躬身向宣肃深揖了一礼,“大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这次只对事不对人,五弟犯下大错却不肯承认,请恕老四没办法再与这样的人同行,老四就此别过!”

喘着粗气说完,扭头望向承冲,“八弟,我带我自己的烈风骑先行一步,西北军暂且先交给你了,咱们不日西北大营会合!众位,告辞了!”

潇洒一抱拳,转身大步便走,徒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宣肃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手中马鞭狠狠摔在地上,“走,走了再也别回来,老子没你这样的兄弟!”

天边一团乌云沉压而下,猛然风起,峡谷之中一时尘沙蔽日,风声呼啸如同鬼哭,吹迷了众人的眼睛,连带着身下的马亦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烈风骑千余人打马逆风飞驰,转瞬便已去远。

眼见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至,使团行进的步伐不得不暂时停下,为防峡谷两侧崖壁滑坡,宣肃只得下令队伍于谷口外安营扎寨,耐心等候这场雨的过去。

是日入夜,果然暴雨倾盆,闪电似发了狂的蛟龙,撕破漆黑的天幕,一头扎进大地,雷声如炸紧随而至,轰然震彻世间。

大帐之中忽明忽暗,少雨双手托腮静静听方静言讲述《九天》中的象数五行干支八卦,再将其沿用至点兵布阵,方静言列举了不少亲身实例,听得少雨渐觉入了门径,着迷之处更情不自禁高声拍案叫好,这正是在相府六年里所触不到的经历见闻,她求之若渴。

案旁坐着宣肃和赢城邺,正低声谈着话,目光却时不时被角落里兴高采烈的两个人吸引过去,宣肃呵呵一笑,语中透出几分感慨,“到底还是个孩子!”

赢城邺端起案上茶盏就唇轻抿了一口,视线越过杯沿不着痕迹地落在少雨神采飞扬的脸上,眸底冷芒一闪,却是漠然无语。

“四弟五弟的事,你怎么看?”

赢城邺收回目光,俊眸轻挑,语声慵然,夹杂淡淡不屑,“四哥素来脾气火爆,行事固然鲁莽专断,却也并非不顾后果之人,大哥那三十大板这一回怕是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面子,所以才要落荒而逃。”

宣肃蹙眉,“他要恨我我没话说,可千不该万不该随便拿勾结私通这样的事来闹,陇西军现在已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在这个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骂五弟,军中一旦传开,众口铄金,假的到最后怕也能传成真的,让五弟这个西南军主帅还怎么当!本为同生共死的兄弟,非要闹成如此地步,眼下不止互相憎恨水火不容,往后怕是也该一齐恨我了吧,唉,怪只怪我这个大哥没当好啊!”

赢城邺眸色深沉,倏地掠过丝冷然,“大哥根本无须自责,他们……本就应当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夜色浓如泼墨,雨势更急,刷刷抽打大地。

急雨如注,似挟千军万马之势铺天盖地而泻,扑面雨水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快到湄沧江时,烈风骑人马皆疲,几近极限。

脚下大地隐隐震动,耳畔像是已能听见湄沧江水咆哮嘶吼,声势盖天。

刑烈风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却不慎牵扯起背上棍伤剧痛,他咬了咬牙,猛然提气在胸,厉喝一声,“坚持住,一会到了江畔,让你们歇个够!”

杀气!

有寒芒掠如惊电,之快、之急、之狠、之准,秋水长天一般劈开雨幕,直指他咽喉。

茫茫雨水飞流激溅,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刑烈风从马背上颓然摔下的一刻,眉目间那抹迷茫,至死,仍僵硬在他的脸上……

天色将明未明,破晓之光隐在黑云之后,风急,雨骤,丝毫不见有止歇的迹象。

一重惊雷滚滚而过。

少雨倚靠在帐门边,静静望向远处暴雨中的峡谷,眉若远山含黛,眸光潋滟,如玉面容略带几丝轻柔的倦意。自打这雨一下,后背便一直又痒又麻,每日像是有无数蚁虫附着其上喈喈啃噬,脸色越发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它们啮的不止是她的背,而是她的整副身心。

她不要那个人赋予她如此不可磨灭的印记,忆及那夜醒来,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恨不能立时拿刀将背上的皮剜了去。

她是姬少雨,她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相府六年,师傅予她太多太多,多到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甘心情愿。

哪怕飞蛾扑火,哪怕她只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惟愿他心中能有她,即便只是最微小的一处角落,那么前路再难再险,她都甘之如饴。

纵是如此,又能怎样?他们之间终究还是隔了天下江山,她之于他,再重,重不过手中之权身下高位。

这一路虽苦,却并非苦不堪言,一路上走马观山,感云淡风清,至少能让她暂时忘却很多东西,在他们身边,自己可以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以伪装无忧无虑。

然而师傅交代给她的任务,她却不能忘,更不敢忘。

“小鬼,想什么呢?不会是在想我呢吧?”头上被谁重重拍了一下,还未及反应,云昭一身蓑衣气喘吁吁钻进帐中,蓑衣下鼓鼓的,像是塞了不少东西。

少雨吃这一痛,受惊不小,像是被谁窥破了心事,心口剧跳,待得看清楚来人,不由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想你个头!”

云昭正捧起案上茶壶对着嘴一通猛灌,听见这气势汹汹的一句,一口水呛在喉中,忙夸张地拍着胸脯,边咳嗽边道,“想我的头?不错啊,万事从头起嘛,更何况这颗头上的这张脸英俊无匹,世间罕有,无怪乎连你也想着,那帝都的美女们岂不是得夜夜想我想的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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