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轻的一声呼唤,像是来自深远苍穹,带着无尽黯然神伤划过清冷的冬日,少雨眼里黑白分明,静静看向师傅,一只手却伸至腰际,些许颤抖着扯下一块青玉鹰佩举起在他眼前。
那是象征翊卫郎的信物,昨夜出宫之前褚帝亲手交给他,昭示着此刻他站在这里,一切已无可挽回,戒悟鞭在手,不论结局如何,他唯有去承受。
他早已经学会了该如何向命运俯首称臣。
况且,他从一开始就知,他谁都不是,他只是御座之上那个冷面君王的“所有物”……
俊眸冷凝,面上早已不见往昔温雅,如笼薄冰。
望着少雨手中的青玉鹰佩,只觉自己刺入掌心的手指无声展开,不过片刻,再度紧握成拳,那么用力,却又似根本无力。
褚帝的心思他怎可能不知,眼前的少雨,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他竟忍心……
岁月如潮涌来,又如潮退却。“他”是他教养了六年的小东西,可他似乎忘了,“他”会长大,六年的时间足以令“他”从当初那个惊慌失措的稚弱幼童成长为蕙心纨质的清丽少年,然而不论过去多久,“他”是他的少雨,一直都是。
抬头望向褚帝,见他冷峻的面容桀骜,喜怒无痕,恰正看着自己,眸傲若渊,深无可测,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负手迎上那道锋锐的寒光,挑眉淡然笑了。
这世上没有值得他怕的人和事,只因他是君子寰,那个自十四岁起便四海共钦,名动天下的少年权相--君子寰。
身后,一声狠辣的鞭响凌厉破空……
吵死了!
周围好像围了许多人,很嘈杂。
耳朵里嗡嗡的,一刻也不停歇。
想要伸手去捂,把那些聒噪的声音统统隔离在外,却根本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疼,很疼,火辣辣地疼,似是被人用剔骨的尖刀在背上划拉出一道血口,翻皮见肉。
除了感官上的刺激与折磨,剩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身子犹在水中漂浮,像极了旧时被哥哥圈在怀里,一只手伸来揪她的鼻尖,在她耳边宠溺地唤她,“阿九……阿九……”
阿九……
在这世上,从来就只有哥哥一人这样唤她。
是死了吗,所以哥哥才会出现,一声一声唤她阿九?
哥哥……哥哥……阿九在这里……
她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梦境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而只要能够死死握住那一份温柔,纵使下一刻粉身碎骨,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哥哥的声音还是渐渐远去了,六年来积聚在她心底的种种迷茫、委屈、心酸、苦楚似洪水一般奔泻而出,知道哥哥又将一去不返,知道自己又将孤苦无依,她猛地睁开泪湿的双眼,大叫一声,“哥哥!”
一室死寂,先前的一应忙乱嘈杂仿佛因着这一声悲呼戛然终止。
温暖的阳光自镂雕的窗棂斜斜照进来,少雨禁不住眯了眯眼,又犹豫着睁开。
一人撩开帐帘坐进来,口里关切地道,“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少雨呆了呆,一瞬的恍惚,险些以为来人真的就是哥哥,她哽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的真实身份一旦昭然天下,姬府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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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等她再往下细思,窗边一个修隽的身影转过来,似是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只听他淡淡开口道,“醒来就好,朕早就知道朕选定的人不会那般不堪一击,只是……希望你心里不要怨朕,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少雨惊得刷白了脸,一刹那恐慌到几近窒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在辗转醒来时曾经喊过一句什么,也清楚地明白这两个字对眼前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只觉得自内心涌上来那一阵阵强烈的无助感就快要将她湮没。
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办,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一个字,那便是:逃,逃得远远的,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的地方。姬府的一切与她再无任何关联,那个人从来就没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从母亲病逝,他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丝毫不加节制,可直到今天仍一无所出,既然连老天爷都在惩罚他,她又何必再为了那样一个姬府白白牺牲掉自己的一生。
越想越痛,越想越乱,渐渐陷入迷障,无可自拔。
是了,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师傅。
可是如今师傅已经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今后他将怎样待她?还会一如既往地温言浅笑,手把手地指点她一笔一画一弦一柱,教她识得武学兵法星象医理,带她游历天下海岱名川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嘘,别出声,也别害怕……”
他俯身贴近,嘴里呵出的热气暖暖笼罩上她脸颊,“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说他在这里,一直都在……
之前醒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应自己,回应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哥哥”,那么……
少雨喉间微微一哽,睁大眼睛,见那双正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眸中清辉潋滟,恍似黑夜遗落在世间的光芒,抚人宁定。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师傅什么都知道,他不怪她,他为她挡,若没有他之前上来机警圆的那一句,只怕褚帝心中已然生疑。
“他又睡过去了,陛下在此候了一晚,想必也乏了,不若让臣送您回宫歇着吧。”师傅一边隔着帐帘朝窗边的那人说话,一边俏皮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少雨抿唇一笑,亦配合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