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羞愤难当,想也不想,抱起怀中七弦长琴狠狠砸向顾少。
饶是少雨眼疾手快还是晚了一步,耳际只听砰地一声,长琴应声断为两截,木屑四溅,琴弦崩散。
顾少脸上本已有伤,那断了的弦偏在他脸上弹开,嗖嗖几声过后,哀嚎顿起,顾少捂着一双眼睛直直仰躺下去,疼得在地上剧烈翻滚。
琳琅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吓得呆了,脸上一瞬血色全无。
“少雨,我们怎么办?”
少雨的胳膊被琳琅攥得生疼,心中却在瞬间拿定了主意,他面沉如水,用力将琳琅的手甩开,“你走!”
“你说什么?难道你想……”琳琅眼里的泪涌出来,凄惶地道,“你疯了吗?公子说你明日就要入‘翊卫郎’了,你若是把这件事担下来,宫里头会怎样对你?顾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们断然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会有事,我是……‘他’的人,他们奈何不了我,倒是你,一旦事发必定性命不保,快走!”少雨将琳琅往外推,眼中已现决然之色,“琳琅,你照顾了我六年,就像少雨的亲姐姐,这辈子,我绝不会让我身边的人有事!”
是夜,宫禁大开。
廊下风急,天际云低,北风一阵罡似一阵。
少雨跪在乾元殿外,仍是先前一身朱红色骑马装,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褚帝宣他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冻僵了。
层层薄烟罗垂帷后,琉璃宫灯柔光氤氲成雾,隐约照见一个朦胧身影。
少雨伏在地上,只觉一道犀利眸光穿透重帘射来,在他脸上身上久久逡巡。
“先前朕还跟君相夸你,才这么一会功夫,就为了一个女子不惜打伤别人的眼,你好大的胆子!”
“都是少雨的错,请陛下重重责罚!”少雨勉强镇定,扑面暖意融了他头上肩上的雪,化作片片雪水渗进他锦衣内里,寒气侵身,冷得瑟瑟发抖。
“罚?怎么罚?要你挖出你的一双眼睛赔给人家,你愿意吗?”
语调慵懒,却如雷霆过耳。
有趣……
褚帝淡淡勾起唇角,敛去惯常冷厉,面上笑意隐隐,看得左右宫人皆是一呆,似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不若往昔那般总令人胆寒。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也就只有眼前的少年胆敢这样近距离地与他对视。
这双眼神是如此的沉静纯澈,婴儿一般不染俗世尘埃。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双子双子,果然名副其实,哥哥已是这般绝色,令人见之忘俗,那么妹妹……
“朕在问你的话,为何不回答?”淡而醇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少雨以额触地,紧闭上眼睛,硬声道,“但凭陛下处置!”
扑哧一声轻笑,笑里藏绵,绵里却有淬毒的针,刺得少雨浑身一僵。
“你该清楚你尚未入‘翊卫郎’,还不是朕的人……”褚帝直起身子,缓缓踱去一旁,那迫人的气势一离开,少雨忍不住深深吸气,仿佛溺水已久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拼命大口喘息。
“是!”
“朕倒是很好奇,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选择先去找你的师傅,而是直接进宫来向朕请罪?”褚帝低眸定定看他,语声忽地透出寒意。
少雨心往下沉,咬一咬牙,坚定抬眸,“师傅一再教诲,‘双子’到死……都是皇家的人!少雨犯下过错,是生是死是赦是罚皆由陛下定夺!”
褚帝闻言脚步骤停,霍地转身,目中阴晴不定,“他真的是一直这么跟你说的?”
不待他回答,长眉一展,眉间戾气尽去,一脸似笑非笑,“难得他对朕一心不二,知道朕的东西朕的人便是毁了死了也还是朕的!”
少雨惊出一身冷汗,这般看来,连夜入宫请罪倒是做的对了。
师傅如此年轻便已身居高位,不光惹人妒忌,功高震主,更易遭上位者猜疑,以褚帝性情之乖戾,更兼喜怒无常,只怕早已对他起了提防之心,甚或连自己在师傅身边的这六年也是一种试探。
得“双子”者得天下,姑且不论这“双子”到底是不是指他们兄妹俩,先前球场上必是褚帝跟师傅说了什么,师傅才要他第二天立刻进宫随侍君侧,若是当时师傅稍有推拒挽留之意,褚帝定会以为他有占据之心,日后断然容不得他!
终究,是自己错怪了师傅……
“明日早朝,文定公和怀昭该一齐向朕哭诉了,你说,朕要如何保你?”褚帝缓缓走近,蓦地再度弯腰,冰凉食指轻轻勾起少雨下巴,眸底一丝笑意,却是近乎冷漠。
少雨微微一惊,不敢动弹,只低垂了眉眼,望向自己鼻尖,“少雨不知。”
似在意料之中,褚帝淡淡一挑唇角,不置可否,“朕的‘翊卫郎’里皆是贵戚近臣子弟,他们自幼严格受训,行文习武,正心育德,待到束发之年参加文武双试,由朕亲自拣选出其中最优秀的正式入‘翊卫郎’。
贤佐忠臣,从此而秀,良将勇卒,由是而生。他们此后的一生,唯王命是从。简言之,朕,是他们的天,而他们,是天之骄子!你呢,抛去‘双子’之说,你爹不过区区一介翰林供奉,虽有君相做你师傅,教养了你六年,朕随随便便一句话便钦点你入宫,只怕难以服众,更加招人眼红。此番你又给朕惹下了这么一个麻烦,明日朝堂之上,朕怕是也得理屈词穷了。”
少雨面色苍白,如雪一般近乎透明,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是少雨令陛下蒙羞了,明日愿效仿前朝廷尉卫衍自请受鞭笞刑,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御前负荆请罪。”
褚帝食指猛地一颤,缩了回去,白绫广袖垂落,泄了一地冰凉。
鞭笞刑么……
前朝廷尉卫衍自身掌管刑狱,刑讯逼供手段酷烈,因为一起错案令当时的太子太傅含冤入狱并无辜受炮烙之刑,之后错案平反真相大白,太子太傅被无罪释放。事件起因虽与卫衍并无关联,他在当中不过只是个执刑者,原以为一切已就此结束,然而某日上朝时,他竟身携刑讯所用之带刺长鞭,御前坚持跪请太子太傅亲手对他施鞭笞刑,以偿还其当日不分青红皂白重手错施刑罚之罪,这在当时一度被传为佳话。
此后,御前对臣子施鞭笞刑的事件偶有发生,施刑者上可至皇帝下可至文臣武官,当着众人的面施刑以示警醒。
对于普通人来说,犯了大错受刑是很平常的事,而对于那些位高权重极好面子的臣子来说,一旦身受这样的刑罚简直比赐死更令他们难堪,往后还要继续跟当时毫不留情鞭笞自己的人同朝同殿为官,不啻为奇耻大辱。
褚帝微一蹙眉,眯起眼睛,重新正视面前少年。
果然是子寰教养出来的,竟有如此胆魄,只是以他这般单薄的身子骨,怎能受得起那样重的刑罚?怀朝出身行伍,身怀巨力,又兼爱子受创心怀怨怼,下手必定狠绝,鞭笞刑后,这孩子哪还有命生还?
心念却又一转,眸如幽火,面似含冰。
天下人人已知“双子”是朕的所有物,朕倒要亲眼瞧一瞧平日里那些个媚上欺下的老家伙会怎样对待朕的人,若真敢毁了“双子”,那也休怪朕往后手下不留情了!
广袖一拂,背转过身,语里透出几分阴晦,“你先回去罢,明日……且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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