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天地间万籁俱寂,一切事物好似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慢慢地耳边开始响起很多声音。
母亲对他说:“像你这样的孽种,怎么还不去死?”
师娘对他说:“宁儿,生而为人,当知礼义廉耻,辨善恶是非,你要牢记此点。师娘希望你能长成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惩恶扬善,受世人敬仰。”
师妹对他说:“师兄最好了,师兄帮帮我嘛。”
余师伯总是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他,说:“你是修文院这辈弟子中,师伯最满意的。”
师父说:“今年十宗大比,你做得很好,给天元道宗长脸了。”
……
起初这些声音在他耳边嘈杂不休,但很快,它们又慢慢沉寂下去。
在一片寂静中,忽然闯进一个温柔的声音,她说:“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会心一击,直中命门。
理智上薛宁并不相信少女的花言巧语。他太了解平秀伶牙俐齿,玩弄人心的本事,哪怕她失忆了,这种本性也不可能消失。
但他又忍不住想相信。
万一呢?
毕竟遇难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向自己求救,如果她不相信他,怎么会给他留下线索。
薛宁思及此处,不由心生羞愧。
若不是他为了顾全大局,执行反间计划,平秀本可以不用卷入这团阴谋漩涡,也不会落到此等境地。
平秀默默流泪,装出一副惊惶无依的模样,用眼角余光将薛宁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一丝一毫也没有放过。
女人在某些事情上拥有男人无法比拟的精准触觉,就这么一个回合,一次交锋,就足以让平秀断定眼前的少年对她并无恶意。
但平秀并不敢掉以轻心。
失忆的她,就好比未着甲胄就上战场的将军,更加难以躲避明枪暗箭。
眼下的上上策,还是尽量争取这少年的信任,让他为己所用。
思量既定,平秀扮起柔弱来更是不留余力。
她依偎在薛宁怀中低声啜泣,抱着他不肯撒手。
薛宁高高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终于轻轻落到平秀发上。
他是第一次对同龄的少女作这样安慰性的动作,手脚僵硬得简直不知该往何处放,该使多大的力道才好。
少年宽大的手掌覆在少女后脑勺上,用力按了一会,然后又用力摸了两下。
薛宁以为他的力道适中,可对平秀而言,却觉他这动作和力气不像安慰人,倒像照着她后脑勺扇了两巴掌,险些没把她头发薅下两根来。
平秀心中暗骂:不解风情。
一点都不想在薛宁怀中继续待下去了。
她往后倒退半步,牵起薛宁的衣袖擦眼泪,擦哭湿的脸颊和鼻子,把他的衣襟和衣袖糟蹋得一塌糊涂。
薛宁眉峰微蹙,悄悄垂下右手。
罢了,随她去了。
平秀放下薛宁的袖子,面带羞赧地瞟了薛宁几眼,小声道:“那……哥哥,我要怎么帮你?”
薛宁皱眉道:“我不是你的哥哥。”
“那你是我的谁?”平秀眸中一亮,“你是我的心上人吗?”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薛宁无意再就称呼问题纠缠下去,便道:“你明日想个办法,求姥姥放我出地牢,把我要到你身边来。等我查清狸府的事情,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平秀道:“此事简单,包在我身上。”
薛宁拿出那条红色的蛛丝手绳,放到平秀手心里。
“这条蛛丝手绳,贴身藏好,不要被人发现。”
平秀拎起那条做工粗糙的手绳,临烛而照,好奇道:“这是什么,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吗?”
薛宁额角一跳,突然发现失忆前的平秀不给他好脸色,他心中也觉得很不痛快;但失忆后的平秀误将他认作心上人,也令他颇为头疼。
薛宁容色冷峻,冷冰冰道:“那不是什么定情信物,我也不是你的心上人。”
“这样啊……”平秀垂下眼睫,有些落寞地说道,“我明白了,那一定是我对你一厢情愿了。”
薛宁深吸了口气,加重语气强调:“平道友,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相识而已。”
平秀轻轻颔首,哀怨道:“我明白了,你不必再多言。”
薛宁:……
他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变成了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