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曾经也有机会敞开心扉,融入这样的温情,但十年前偶然听到的那番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那时师娘江婉妖毒反复,缠绵病榻,沈绝劝她:“你身上的火毒,乃是源自于血月教的黑天犬,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根治,不如就让苗长老他们试一试,取出宁儿体内的冰魄寒晶,冰火制衡,或许能根除这火毒。”
江婉严词拒绝:“不行,我绝不同意。宁儿才几岁,他身上流着黑天犬的血脉,娘胎里自带妖毒,正是有那枚冰魄寒晶镇着,才能活到今日。你取冰魄寒晶救我,岂不是等同于要牺牲宁儿?”
沈绝道:“你也说了,宁儿身上流着黑天犬的血,那胎毒亦是血脉中天生的,既是如此,不过是换了种病痛折磨,怎么可能真的有性命之忧?”
江婉微微提高声音,坚决地说道:“退之,若你坚持要用一个孩童的性命来换我活命,我从今日起,将不再用药。我江婉宁死,也绝不可能为了苟活,而让稚龄小儿为我冒险。”
小薛宁缩在墙角里,手足发僵,不知自己是该拔足跑走,还是该冲入殿中,告诉师娘——他愿意为她冒险,只要她能好好活下去。
初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扑簌簌地落在他身上。
小薛宁仰起头,细小的雪点扑打在他稚嫩的脸上。
铅灰色的天空下,忽然有一把黄色的桐油纸伞缓缓移到他头顶,遮去了漫天风雪。
沈绝半蹲在他身前,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你都听到了?”
小薛宁伸手抓住沈绝的袍裾,他还不太会说人话,只能一遍又一遍,急切地重复道:“宗主,我……我愿意。”
他不怕痛,他愿意把身体里那个东西挖出来,只要能救师娘。
沈绝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愿意,可是你师娘不愿意啊。宁儿,今日这番话,你往后不要在你师娘面前再提起,只当你什么都没听到。”
沈绝说到最后,语气渐冷,甚至带上了几分疏离。
再长大一点,薛宁才知道当初余安行带他上山,沈绝本不同意他入门。
因为他身上的黑天犬血脉来历不明,沈绝怀疑他可能和血月教那位教宗有关系。
后来发现他身上有冰魄寒晶,也许可以治愈妻子身上的火毒,沈绝才决定将他留下。
其实这一切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对。
余安行带他上山,是因为怜惜他身世可怜,资质过人。
沈绝留下他,最开始是出于利益考量,想取出他体内的冰魄寒晶为妻子疗毒。
他们与他无亲无故,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薛宁自晓事之日起,便拼命修炼,拼命杀妖。
他知道,自己必须有用,才能在天元道宗站稳脚跟,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就有人说要将他赶出山门。
只有他足够强大,他在师父师伯眼中才有价值。
道义并不能在世间畅通无阻。
世人生来慕强,只有实力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薛宁扫掉传信纸鹤的灰烬,忽然听到府门外传入一道甜丝丝的声音:“薛师兄,你饿不饿?”
·
薛宁实在好奇,为什么一个医修会随身携带油盐酱醋茶,辣椒花椒八角,她真的不是个厨子么?
平秀忙着翻动石炉上的烤钎,忙里偷闲,伸脚踢了薛宁一下。
“薛师兄,水开了,煮茶。”
沈秋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子倒是不生薛宁气了,闻言道:“还是我来吧,我师兄看不见。”
平秀道:“沈师姐,快,你帮我撒点辣椒粉。”
“啊,哦哦,好。”沈秋月手忙脚乱地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起装辣椒粉的小瓷瓶。
“沈师姐,你别太惯着他了。”
沈秋月疑惑地挠了挠头,她没觉得自己惯着薛宁啊。
薛宁松了口气,并指往眼前一抹,打开神识视物,提起滚烫的水壶,将水注入粉彩珐琅茶壶。
平秀所用的物件都很精致,就连茶杯上的连枝葡萄纹都画得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出自造诣不凡的匠人手笔。
沈秋月把玩着粉彩茶杯,赞叹道:“这套茶具好漂亮。”
平秀抿唇一笑:“好看吧,我离家前,偷偷从我阿娘那里顺来的。”
沈秋月张口结舌:“顺……顺来的?”
“对呀,我阿娘可小气了,这套茶具我找她讨了几回,她都不给我,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沈秋月还是第一次听到可以这样,她惊讶得话都说不连贯了:“那你阿娘不会……不会骂你吗?”
平秀朝她眨了下眼睛,笑容狡黠,道:“会啊,但是没关系,我脸皮厚着呢,不怕她骂。”
薛宁冷哼一声,说:“秋月,你不许学她。”
平秀道:“老古董。沈师姐,咱们不要理他。”
沈秋月:……
怎么办,她好为难哦。
平秀烤肉的手艺一绝,不多时石炉上便冒出热腾腾的香气,引得诸人食指大动。
附身石狮雕像的石伽闻到,哈喇子都快流下来,忍不住道:“喂,见者有份啊,分我一点呗。”
沈秋月扭头道:“想得美吧你,臭狮子。”
平秀倒是拿起三串烤肉,盈盈笑道:“石前辈,您还打算剃沈师姐的头发吗?”
可恶啊,这个女人这是在明晃晃地要挟他,石伽忿忿地想道。
半晌,他终于屈服在美食的诱.惑下。
在锁妖塔里关了十多年,他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了。
“不剃了。不过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好歹再多拿两串啊。”
平秀拖长声音:“哦——”
慢吞吞地取下一串塞到隔壁薛宁手里。
薛宁猝不及防,手里便多了一串烤肉。
石伽撕心裂肺地大叫:“住手住手快住手!没人性啊!好吧,三串就三串。”
平秀拿着三串烤肉,起身走到石狮子附近转了一圈,问道:“石前辈这副模样要如何进食?石头吃不了东西吧?”
石伽又大声囔囔起来:“小犬妖,快过来给你石爷爷我解了这血咒封赦。他娘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平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薛宁道:“我可以解了禁制放你自由,但这几日,你要当秋月的坐骑。”
沈秋月:???
石伽:……
“薛宁我干你祖宗!!!”
但烤肉的味道实在太香了,石伽破口大骂一番之后,还是屈服于口腹之欲,丧丧地说道:“当坐骑就当坐骑,老子又不是没当过。快来吧,小崽子,别等肉凉了。”
薛宁解开石伽身上的禁制,但又重新在他身上留了一道御妖契,自然,石伽少不得又要骂骂咧咧半日。
石伽用两只胖乎乎的前爪掰住纤细的烤钎,费力地低头吃肉,边吃边絮絮叨叨道:“小崽子你真是一肚子坏水,简直跟余老怪那家伙一脉相承,一模一样。老坏水教出小坏水,你们这些坏水一个两个全都没有心。”
他抬头瞥了眼平秀:“还有这个母坏水,黑肚肠,更坏。”
薛宁神色冷峻:“不许你诋毁我余师伯。”
平秀煽风点火道:“薛师兄,他也诋毁我了呢。”
薛宁:“与我无关。”
平秀:……
她温柔浅笑,款款起身,把薛宁手里吃了一半的烤肉,和喝了一半的花茶都拿了回来。
薛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