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水声霖霖,风过树林,枝叶窸窣作响。
薛宁感受着呼在他掌心间的热气,嗓子眼干涩,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他想起那夜咬破少女纤白的脖颈时,唇齿间尝到的香甜。
初时,他不觉有异,只以为是自己妖性爆发,才会生出如此荒唐的念头。
然而闭关这半月中每每想起,他便觉察有一股难以自抑的食欲和贪念涌上心头。
他竟然,渴望再次品尝那甜美的血液。
这种邪恶的念想瞬间击中了薛宁,他的身子无法自控地战栗。
脑子里那些不堪的念头纷沓迭至——
她现在就在你手里,柔弱无力,你完全可以咬开她的血管,痛饮她的鲜血。
薛寒朝,你本来就是吃人的兽,你以为披着一身人皮,就可以当人了吗?
你其实,心底一直都很渴望她吧,不要逃避了。
……
平秀躺在地上,看着少年俊秀的面孔、眸光幽魅的异色双瞳,还有脸庞上分不清是汗是水的凝露,胸腔中忽然生出一点莫名的悸动。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炸了,用力搬开薛宁的手,翻身坐起,背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薛宁站在她身后,用力攥紧双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压下,冷硬地说道:“你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个鬼啊!她全都看到了!
全部!!!
“你一个字也不许说。”
半晌没有听到平秀应声,薛宁加重语气道:“说话。”
平秀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往日刁蛮古怪的少女如此通达人情,倒是令薛宁惊讶了。
身后响起衣料摩挲的细响,过了片刻,平秀再转过身,便看到少年衣冠严整,衣领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
许是太过羞窘,他脸上依旧红得厉害,上挑的眼尾曳出一抹红痕。
“你如何会来到琅嬛福地?”
平秀捡起纱灯重新点亮:“我陪沈师姐来给你送东西。”
“我们在朱陵洞府等了你许久,不见你归来。结果在洞府门口,有位石长老和沈师姐起了点争执,你快回去看一眼吧。”
薛宁皱眉道:“石伽和秋月?”
“石长老说要剃光沈师姐的头发。”
少年袖袍掠动,剑气横扫,十二剑丸自他袖底飞出,在他足下凝成一柄通体乌黑的飞剑。
平秀被激荡的剑气迫得抬袖掩面,等风停下,拉下袖子一看,薛宁早已御剑远去。
平秀望着那道穿云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声道:“喂——你好歹带我一程啊!使用缩地之术很累人的好不好?”
话音刚落,飞剑穿云破月,嗖的一声又从天边飞回,悬在她面前。
立于剑上的少年披着一身皓月清辉,如月下仙人,凛然端肃,不可侵犯。
“上来。”
平秀轻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足尖一点,裙摆如莲花绽开,轻灵地落到薛宁身后。
薛宁的飞剑飞得太快了,平秀必须凝神稳住下盘,才能抵抗住狂暴的风流,勉强不被甩下去。
二人一落在朱陵洞府门前,石狮子上便扑出一道虚影,落在石坪上,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
狮子傲慢地踱步行来,开口道:“小犬妖,把门打开,我要把那死丫头……”
薛宁忽然发动,身姿化作一道残影冲到狮子面前,两只手分别射出两束银亮蛛丝,朝狮子四条腿缠去。
狮子猝不及防,被薛宁捆了个结实。
薛宁手持飞剑,反手用剑柄击打在狮子后背,一下将它敲得匍匐倒地。
狮子发出一声哀嚎,来不及反抗,就迎来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打。
“小犬妖,你敢以下犯上?啊——哎呦——若非老夫妖身被关在锁妖塔中,在此处的只是分.身,老夫一定教你什么叫规矩!”
薛宁两手握住丝束,抡起狮子一阵狂甩,然后重重地将它摔到地上。
砰——
石坪震动,尘埃浮起。
薛宁一脚踩上去,把狮子昂起的脑袋踩到地上。
平秀第一次见到薛宁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藏于冰冷假面下无法抑制的暴戾,黑眸中暗潮翻涌。
他低声道:“我和妖,只讲妖的规矩。石伽,别忘了你是为什么被关到琅嬛福地。”
薛宁说完,拖着狮子回到府门前,用力往石狮雕像上一掼,狮子就化为一道青烟钻入石像。
薛宁抬指往剑刃上一划,割破手指,用血在石狮子额头上画了一道血咒封赦,将石伽的分.身牢牢封印在石像中。
石伽破口大骂,言语污秽,不堪入耳。
平秀认真听了一耳朵,大概猜出这石伽本来是修文院的长老,但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关到琅嬛福地的锁妖塔中。
他十来年苦心孤诣,好不容易化出一道□□从锁妖塔逃出,结果还没摸到琅嬛福地的出口就被薛宁逮住。
薛宁将他封于朱陵洞府前看门,隔三差五就和他比较一次。
然而说是比较,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如果说薛宁性格孤僻,待人恶劣的话,那他对待妖,简直可以说是恶劣到家。
连多年为难他的姚长寿,他都可以忍着不去计较;可他对待和自己一样流着妖血的同族,却没有这样的慈悲和包容。
薛宁在石伽的骂声中打开府门,沈秋月就像雀鸟挣脱樊笼,张开双臂扑过来要抱薛宁。
薛宁伸长手臂,一指头抵在她额头上,将人按住,皱眉道:“秋月,成何体统。”
沈秋月扑棱半天,连薛宁半片衣角都碰不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垂下双臂,捂着额头上的红印道:“师兄,咱们半个月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薛宁道:“没空想。”
沈秋月气得把包袱往薛宁怀里一塞,抓起平秀的手,拉着她跑到洞府外坐下生闷气。
平秀见她气鼓鼓,像只松鼠,不由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笑着劝慰道:“沈师姐,别生气了嘛,薛师兄不是一向如此?”
他更狗的时候你可能还没见到呢。
也难怪在她梦里,沈秋月喜欢冯无咎,不喜欢薛宁。
试问天底下哪个姑娘家受得了这么狗的男人,又不是闲得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沈秋月忿忿道:“反正他就是个养不熟的臭狗子,气死我啦!”
洞府中,正在翻检包袱的薛宁听到这句话,手下动作不由一顿。
养不熟。
凶性难驯。
无法教化。
这些评价多年来伴随他成长,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想不到……
薛宁若无其事地拿出离火散贴身收好,然后又在衣物中发现了一只传信纸鹤。
他的指尖触碰到传信纸鹤,一道强悍的意念倏然涌入识海之中。
宗主沈绝的声音在他脑海内回响:“近日琅嬛福地开放,医修馆外门弟子入境历练,当有血月教妖人趁机混入。为师欲以月儿为饵,设计生擒妖人,着你贴身保护月儿,务必护她周全。”
“此事不可令你师娘、师妹知晓。月儿不擅做戏,若叫魔教奸细瞧出破绽,则引蛇出洞难矣。”
薛宁听完传音,便掐了个离火诀,将传信纸鹤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