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骂“虚伪”。
她愣了很久,冷冷睨着薛宁,半晌,忽然扬唇一笑,以手托腮,侧身而坐。
“薛师兄不喜欢我有那么多朋友吗?”
薛宁垂下眼睫,冷冷道:“与我何干。”
平秀轻声细语,温柔地哄诱道:“当然与你有关系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交太多朋友,以后我可以少交一些。”
“与我无关。”
平秀掩唇轻笑:“薛师兄,你喜欢我送的眼罩吗?”
薛宁像憋着一股劲,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不需要!”
平秀点头道:“既然薛师兄不需要,那……我送给别人了?”
少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弯曲了一下。
平秀几乎快笑死了,手指轻点脸颊,曼声道:“那就送给姚师兄吧?”
薛宁眉头越皱越紧:“他不需要。”
“为什么?”平秀语气夸张地问道。
薛宁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不瞎!”
平秀: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绕过小几,在薛宁身旁坐下,薛宁仿佛惊弓之鸟,一弹而起,又被平秀强行按着双肩坐回去。
平秀坐直身子,两臂绕到薛宁身后,寻到眼罩的系绳,轻轻一扯,将眼罩解开。
薛宁双目紧闭,用力握住她的手,声音低颤:“不许……”
他有些张惶无措,那一瞬,仿佛回到多年前,初到天元道宗的时候。
养济院的师兄们用石头砸他,骂他:“小妖怪!红眼怪!”
他的红眸在黑夜中会发出妖异的红光,小时候养在师娘江婉膝下,沈秋月夜半起夜,睡意朦胧之时,曾被他的眼睛吓哭过。
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薛宁忍不住眼皮掠动,颤声道:“还给……我。”
把眼罩还给我!
平秀忍着痛,微一用力,扯落眼罩,指尖拂过少年浓长的睫毛。
她又想起之前在风山秘境那个梦了。
平秀认真地思考:如果那梦境真的昭示了未来,她为何会喜欢冯无咎?为何会与薛宁纠缠不清?又为何会惨死?
她死后,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薛宁,是他杀了她?
啧,不太像啊。
若真是薛宁杀了她,他不该是那样的反应。
若那梦境是假,她到底为什么会做那般莫名其妙的梦?
她来天元道宗之前,分明从未见过薛、沈二人。
平秀冷静地想道:这其中,必有缘由,若想找出真相,也许关键就在薛宁,亦或是冯无咎和沈秋月身上。
平秀双手捧起少年骨骼分明的脸庞,半真半假地说道:“薛师兄,你的眼睛很漂亮,为什么要怕人瞧见?”
少年浓长的睫羽像幼鸟的羽翅,扑扇得厉害。
平秀在心房外筑起的坚壳,因为少年冷漠外表之下的脆弱模样,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忽然感到一丝愧疚。
她骗姚少游,骗得心安理得,姚少游倒霉,她只觉他是活该犯蠢;可她骗薛宁,竟然骗得有些良心不安。
梦里的薛宁骗了她,梦外却是她将薛宁骗得团团转。
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平秀忽然有点骗不下去了。
她解下颈间的轻纱,缠在薛宁眼上,低声一叹:“算了。”
骗个傻子,显不出她高超的茶艺。
平秀起身朝落月台下走去。
没能从姚少游口中套到话,她得另想个法子找到题卷。
平秀走到落月台出口,又停住脚步。
薛宁中了迷魂药,难得有这样任她搓扁捏圆的机会,她怎么能看他可怜兮兮的,就放过大好机会?
这都不像她了。
平秀重新走回去,在薛宁身旁蹲下,小声问他:“薛师兄,你知道监药长老把贵重的东西藏在何处吗?”
薛宁点了点头。
平秀真实惊讶了:“你真知道啊?”
似乎觉察到平秀不信任的情绪,薛宁掷地有声道:“修文院有监察之责。”
“那监药长老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
薛宁抿唇不语。
平秀见他不答,眼珠一转,激将道:“恐怕你根本不知道吧。哼,问你还不如去问姚少游。”
她起身装作要走,一步三回头,偷觑薛宁表情,待她迈到第三步时,薛宁终于出声:“在天字炼丹房。”
医修馆,天字炼丹房。
平秀和薛宁潜伏在围墙外,守到下一轮值守弟子换班,觑准空隙,掐了个隐身诀,偷偷撬开后窗溜了进去。
平秀原以为需要翻箱倒柜找上一番,谁知薛宁径直走到一只青玉丹鼎前,掐诀念咒,并指往丹鼎上一点,“开!”
平秀顿觉身子一轻,再看时,人已置身于一座翡翠色的琉璃洞府中。
这洞府中书盈满架,堆放了无数珍奇药材。
平秀放出阿呆。
寻着天元道宗特供的油墨清香,阿呆很快就从一堆书册中找到卷子。
平秀扒出卷子,一目十行,心中默诵,不多时便将四份卷子全都背下。
她正准备和薛宁说可以离开了,薛宁忽然用力拉了她一下,二人闪身躲到一片书架后。
透过书籍缝隙,平秀看到洞府入口青光一闪,姚长寿手里捧着一只木匣走了进来。
姚长寿似乎并未发现有人闯入洞府,他捧着木匣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卷小册子,提笔狂书,写了一会,将纸笔收好,把册子装入木匣,收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确定姚长寿确实离开了,平秀和薛宁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临走前,平秀脚步一转,特地转回去,取下木匣打开,潦草地翻了翻匣中书册,发现这是似乎是一本账本。
那账本中尽是些暗语,平秀翻了几页,看得糊里糊涂,便原样收好放了回去。
横竖此行她已得到想要的东西,正该抓紧时间回去整理题集才是。
二人从洞府中出来,在炼丹房中藏到天色将明,等到下一轮值守换班时,悄悄脱身离开。
到了精舍门口,薛宁忽然仆倒,平秀才发现薛宁瞧着脸色白皙如常,其实早已饮醉。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到屋中安置好。
趁着记忆还热乎,平秀立刻摆出笔墨纸砚,将卷子内容一一默出。
她奋笔疾书,写了快一个时辰才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