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水花四溅。
薛宁耳尖微动,缩地成寸,飞身落到凌波池旁,手指在眼前一抹,神识视物瞬开。
灰蒙蒙的视野中,水波浮动,却没有发现意想中的人影。
凌波池池水极深,水麒麟久居其中,向来不喜生人打扰,她莫非是被水麒麟卷入水下洞府中了?
薛宁正犹豫要不要下水查探,忽觉一道熟悉的幽香自身后袭来。
他霍然转身,看见平秀正负手身后,站在三步之外,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脖子上的绷带绑得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像一朵洁白的花骨朵,从颈下伸出,虚靠在少女莹润的脸颊旁。
平秀胜券在握,说道:“我生气了,如果薛师兄你不好好哄我,说点我想听的话,我就从凌波池跳下去。”
薛宁冷冷道:“你要跳就跳。”
平秀径直朝凌波池走去,和薛宁擦身而过时,薛宁终于伸手扯住她袖子,神情有些疲倦:“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什么?
我想勾.引你,我要一雪前耻,把你变作裙下之臣,让你对我死心塌地。
平秀说谎不带脸红,极其自然地说道:“我想和你做朋友。”
薛宁沉默良久,终于道:“你现在到底要如何?”
“薛师兄之前不是有话没说完吗?”
薛宁的眉头皱得死紧。
很久很久之后,他带着充满屈辱的神情,别别扭扭,吭吭哧哧地说道:“秀……秀秀,你要我帮什么?”
平秀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薛宁身上感受到大获全胜的畅快。
捕鱼需要耐心,而她向来,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平秀启唇,娇娇柔柔地说道:“薛师兄,刚刚我有一块精铁误落凌波池中了,你能帮我捞上来吗?”
薛宁:……
他很快就知道平秀要他帮什么了。
·
翌日。
天元道宗落月台。
这处宗门内著名的约会圣地,今日却凄清寥落,仿佛被人清了场。
也的确是被人清了场——薛宁往落月台入口一站,一身孤冷,小情侣们见了修文院这尊煞神,皆吓得望风而逃。
平秀在落月台上忙活了半日,精心布置,等到月出东山,她走到望月台入口,朝山下索道望去,望见一席紫衫飘摇而来。
她抬起手,拍了拍薛宁的肩,说道:“请薛师兄隐去踪迹,藏于暗中。一会姚少游若欲对我行不轨之事,还请薛师兄保护我。”
薛宁神色冷峻:“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平秀故作惊讶道:“当然是耍美人计啦,这你都看不出来呀。”
薛宁听了她这番理所当然的话语,心中更是气闷,也不知是不耻她举止轻浮,还是气自己竟然答应帮她做这种荒唐事。
平秀轻轻推了薛宁一下:“姚少游快到了,薛师兄你快藏起来吧。”
薛宁侧首,用那只沉静的黑眸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掐了个诀,收敛气息,隐去身形。
等姚少游步入落月台,便看到一片璀璨灯海,如睡莲般盛开在幽静的石台上。
灯海中央,铺了一张坐席,席上摆了一张矮几,一瓶幽兰,一只博山香炉。
香烟袅袅,美人坐于席上,一手提着金玉酒壶,另一只手里擎着两只金樽,款款而笑:“姚师兄,请坐。”
姚少游站定不动,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青笺,笺上小字娟秀,写了一首小诗:
今宵月泠泠,邀君对酒饮。
解却前番事,一醉泯恩仇。
姚少游将青笺揉成一团,心中冷哼:且看她耍什么手段,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上她的当!
姚少游穿过灯海,金刀大马地在平秀对面坐下。
平秀今日没有穿天元道宗的弟子服,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穿了一身云烟雾罩般轻盈的白纱裙,裙摆层层叠叠,发束金环,垂落两鬓的髻发蓬松柔顺,衬得她面靥如花。
姚长寿虽骂平秀是狐媚子,但姚少游扪心自问,狐媚子还真不长这样。
平秀的容貌有着江南女子的温柔婉约,娇妍妩媚,她是那种一眼见了,便觉是富贵温柔乡里养出来的,水做的姑娘。
呸,也仅仅是看起来像水做的而已。
就算是水做的,那也得是坏水做的。
平秀斟了一杯酒,端到姚少游面前。
姚少游兀自不动,先盯着平秀,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见她脖子上绑着绷带,绷带外头用一条烟霞色的纱巾虚掩着,心头一动,奇道:“你受伤了?”
平秀垂睫低叹:“是呀,受伤了呢。”
姚少游鼓掌,幸灾乐祸地道:“可喜可贺。”
平秀眼波潋滟,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也不生气,反而顺着他的话道:“也许是报应吧,我受了这伤,就当是偿还姚师兄之前挨的那三百戒鞭吧。”
姚少游顿时被她怼得无话可说。
她这话明明听着语气极为诚恳,可姚少游怎么听,都觉得平秀像在讽刺他。
“你今夜约我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在平秀手里吃过两回教训,姚少游现在机警多了。
平秀慢慢往杯中斟满酒,纤细的手指擎着酒杯端起来,向姚少游一敬,笑道:“我今日约姚师兄来此,是想和姚师兄化解之前的恩怨。姚师兄如果愿意宽宏大量,退让小女子一步,还请饮尽此杯。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平秀喝完酒,将酒杯倒过来,给姚少游看空荡荡的杯底。
姚少游冷嗤一声,双手环胸,拿她之前说过的话来堵她:“我可不敢喝,万一平师妹你在酒里下药怎么办?”
平秀微微一笑,伸手拿过他的酒杯,秀颈低垂,双唇含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小口。
“我尝过了,这下姚师兄放心了吧?”
平秀擎着金杯,奉到姚少游面前。
姚少游垂眸瞥了眼杯沿的胭脂印,脑海中蓦地想起半月之前,印在他衣领上的那抹胭脂。
他的心又不争气地跳动起来,有些口干舌燥,难以自持地俯下身去,要就着平秀的手喝完剩下的酒。
就在杯子快凑到姚少游嘴边时,平秀忽然低呼一声,手一抖,杯子掉到桌上,酒液溅了姚少游一身。
姚少游忽然清醒过来,起身扫了扫前襟,压着怒气道:“平秀,你到底什么意思,又想玩我是吧?”
平秀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面上带笑,心里咬牙切齿,将坏她好事的薛宁骂了八百遍。
她再次提起酒壶,扶起酒杯斟酒。
“姚师兄,我今夜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你若肯喝了这一杯,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从今而后,我们重新做朋友。”
姚少游将信将疑,复又坐下。
平秀瞄了眼香炉,一心只等姚少游喝了酒,到时他神智昏昏,任她拿捏,她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平秀道:“方才手未拿稳,弄脏了姚师兄的衣裳,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平秀连饮了三杯,姚少游才稍减疑虑,正欲伸手去拿酒杯。
嗤的一声,酒杯好像被一根无形的手指推着,往左边移出半尺。
这下姚少游终于肯定这是场鸿门宴。
他霍然起身,怒道:“平秀,你果然没安好心!你以为我真的色迷心窍,次次都会栽在你手里吗?!”
说完,拂袖而去。
平秀眼睁睁望着姚少游远去的背影,双手藏在案桌底下,揉搓着衣袖,将上好的姣云纱揉得一塌糊涂。
薛宁撤去隐身术,从暗处走出来,穿过灯海,走到平秀身旁。
平秀等他走近,蓦然爆发,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
薛宁身形颀长,比平秀高出不少,平秀须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你说要帮我,便是这么帮我的!你都把姚少游吓跑了!”
薛宁双唇紧抿,默不答声。
平秀道:“我与他喝酒,与你什么相干,你要暗中作鬼,搅我好事?”
薛宁还是不说话。
平秀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对牛弹琴,有气无处发。她气冲冲地取过酒壶,转身塞到薛宁怀里。
“这酒派不上用场了,送你罢!”
薛宁一手捧着酒壶,站定不动。
平秀看见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气得一魂升天,三魂出窍,劈手又将酒壶夺回,坐回席旁,揭开壶盖,双手捧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口牛饮。
才喝了两口,便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托着酒壶,硬生生迫她松了手。
薛宁眉心微蹙,说道:“你不能喝这么多。”
平秀气笑了:“这酒总要有人喝,你把我的‘朋友’赶跑了,我岂不只能一人独饮?”
薛宁低声呢喃:“朋……友?”
平秀没听清他的自语,问道:“你说什么?”
“你和任何人都能做朋友?”
平秀正在气头上,没有仔细思索他问这话的含义,不假思索道:“对!我天性旷达,最爱广结朋友,不行么?”
薛宁道:“虚伪。”
忽然捧起酒壶,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直到薛宁将酒喝完,平秀才回过神来。
她蹙着一双柳叶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薛宁眼前晃了晃,忽又想起他看不见,便改为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胸口。
薛宁坐得端正笔直,脸庞莹白如雪,黑眸中染上一层朦胧水雾。
香雾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喝了这酒,闻了这香,至少两个时辰,都会处于一种三魂不守,七魄不宁的状态。
这迷魂药本是为了姚少游准备,却不想,竟进了薛宁的肚子。
平秀生着闷气,埋怨薛宁白糟蹋了她的好东西。
“薛寒朝,你还好吗?”
薛宁答非所问,说:“你真虚伪。”
平秀:???
作者有话要说:平秀:狗子咬人!!!!!
=====
感谢在2020-09-2416:17:23~2020-09-2514: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乄羋10瓶;凉井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