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秀正低头观察铜镜残片,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上。
她仰面倒下,后脑勺磕在坐席上,磕得她痛呼一声。
薛宁翻身跨坐在她身上,一手将她左手按在地上,一手箍住她右腕,用力一捏,她右手脱力,镊子和镜片铛然坠地。
薛宁那只赤红的眸子红得好似要流出血来,平秀隐约觉得他状态不正常,看着好像要发疯。
薛宁探手拢住少女纤细的脖颈,生着薄茧的拇指抵在她颈间大动脉上轻轻摩挲,哑声问:“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平秀怒道:“薛宁,你清醒一……”
少年忽然撤开手,俯下身,嘴唇寻到少女颈间,轻轻碰了一下,而后张口咬了下去!
牙齿刺破肌肤,渗出鲜血。那血腥味中带着一丝.诱人癫狂的甘甜,少年蓦地凶性大发,探出舌尖舔.舐伤口,而后重重一吮。
平秀惨叫,掌心汇聚灵力,一掌拂向薛宁肩膀。
薛宁生受了她一掌,牵动内伤,口呕鲜血,终于清醒过来。
他翻身坐到一旁,神智混沌间,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平秀捂着脖子,眸中噙泪,怒声道:“薛寒朝,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居然想咬死我!”
薛宁掀眸看向她,神识瞬放。
冷月之下,少女坐在血迹斑斑的坐席上,衣衫凌乱,胸前染了半边血,不知是他刚刚吐在她身上的,还是从她伤处流下的。
这次的确是薛宁理亏,他无可辩驳。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来,垂着眸子,失了血色的唇瓣动了动:“我送你去治伤。”
平秀把装满晶石的宝匣踢过去,气道:“我谢谢你!你先管好自己吧!”
她爬起来,把吓坏了的阿呆揣到袖子里,背上五行天罗伞,气势汹汹地朝门外走去。
薛宁起身,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平秀捂着伤处,心中忿忿地想:幸好薛宁没有咬她血管,要不然她现在流的可就不是这么一点血了!
她才走到庭院中,忽觉双腿一僵,那种无法动弹的麻痹感随着血液流动迅速游遍全身。
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快摔到地上时,薛宁疾步上前,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平秀躺在薛宁怀里,眸中泪光涟涟,这下终于委屈得哭出声来:“薛寒朝你不是人!你的血……你的血居然有毒!”
=朋友=
平秀直挺挺地躺在坐席上,半真半假地流眼泪,嘤嘤哭泣。
“薛寒朝你不仅想咬死我,还想用你的血毒死我……”
薛宁心中有愧,根本不敢与她对视,低头在平秀的芥子袋中翻找丹药,心烦意乱,脑中一团乱麻。
“你说的解毒丹到底是哪瓶?”
芥子袋中有上百瓶丹药,每个瓷瓶都长得差不多,薛宁实在分辨无能。
平秀抽噎了几声,见好就收,对阿呆道:“阿呆,你帮他把那瓶仙芝灵丹找出来。”
“吱吱。”
寻宝鼠打了个滚,钻进芥子袋里,不多时,叼着一只釉青瓷瓶爬出来。
平秀道:“三颗内服,两颗碾碎,药粉敷到伤口上。”
“快点。”她催促道。
毒素持续蔓延,她舌尖发麻,感觉自己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
薛宁取来一壶茶水,先喂平秀服下丹药,然后又在她的指点下,碾碎解毒丹为她敷伤。
既是敷伤,二人不可避免地有了肢体接触。
薛宁的指尖摸索着触碰平秀颈间的伤口,碰到豁起的皮肉,才惊觉方才使了多大力道。
他只有幼时初来天元道宗时咬伤过人,后来那些属于妖的兽类本性都被收敛压抑。
他极力克制,甚至改修无情道,就是想尽快修到合道期,废除一身妖血,做一个真正的人。
谁成想多年克制,一朝破功。
薛宁羞愧之余,不免又生出一丝自我厌弃。
他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拿出绷带为平秀包扎。
平秀被药粉刺得伤口生疼,一边流泪一边道:“你的血有毒,不知道伤好了以后会不会留疤呢。万一留疤破相,你说怎么办?”
薛宁道:“你想怎么办?”
平秀见他自觉理亏,心中窃笑,掐着哭腔说道:“怎么办当然是你来想。是你伤了我,如何补偿,难道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吗?这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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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装出十分委屈的模样,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破了相可怎么办?万一我破相了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薛宁双唇紧抿,沉默良久,道:“你不会破相。”
平秀哼道:“你是医修,还是我是医修?你说我不会破相,就不会吗?”
“我不会让你破相。”
“你拿什么来保证?”
薛宁被平秀问得哑口无言。
平秀咄咄逼人地追问:“若是我嫁不出去,难道你要娶我吗?”
薛宁想也不想道:“不可能。”
平秀:……
哼,就知道这狗子会这么说。
她反唇相讥:“我才不想嫁给你这么奇怪的人呢。”
奇怪的人。
薛宁的心好像被这四个字戳了一下,有一点酸涩的痛。
“不负责任。”平秀又说。
薛宁忍不住解释:“我并非不负责任,只是我这辈子,绝不会与任何人结为道侣。”
吃过解毒丹,身上的麻痹感渐渐退去,平秀终于感觉自己可以动了。
她忽然伸手摸向颈间,指尖与薛宁的手指相碰。
薛宁骤然缩手。
平秀接过绷带,手指翻飞,灵巧地在颈间打了个蝴蝶结。
她慢慢爬起来,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犬妖吗?”
犬妖两个字刺痛了薛宁,他立刻就回想起《万妖录》中,那长篇累牍的关于犬妖发.情期的描述。
平秀是医修,对妖族习性颇有涉猎,她言下之意,正是薛宁想的那个意思。
薛宁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好似浑身的血都冲到脸上。
他身体颤抖着,咬牙低喝:“住口!不许你再说!”
“为什么不许我说?你就是犬妖呀,我看到了,在……”
薛宁忽然扑过来,用手捂住平秀的嘴,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再说了!”
他微微喘息,一字一句警告道:“梦中之事,不许往外泄露,否则,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平秀把他的手扯下来,不屑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你保守秘密?我这个人,一向只帮朋友保守秘密,薛师兄,你和我算朋友吗?”
平秀不给薛宁任何反应的时间,接着道:“如果薛师兄愿意把我当成朋友,并以诚相待,我也不是不能宽宏大度,原谅你今日发狂咬伤我一事。而且,我还愿意守口如瓶,帮你保守那些小秘密。”
朋友……
薛宁生于凡界,长于天元道宗,活到如今一十七岁,从来没有交过朋友。
羁绊越深,因果越多。
而人活于世间,并非所有的羁绊都能给人带来快乐,有些羁绊,反而带给人莫大的痛苦。
如果想要完全脱离苦海,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割舍一切羁绊。
没有期待,没有渴望,也就不会痛苦。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朋友。
“我不……”
“停——”平秀两指并拢,搭在薛宁右腕脉上,摆出把脉的姿势,“薛师兄,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再说。”
她趁机分出一丝灵流,刺入薛宁肌肤。
薛宁没料到她居然敢未经同意,就给他把脉,受惊之下推了平秀一把。
平秀顺着他的力道将身子后倾,手指依然按在他手腕上,腰肢一扭,又黏了上来,贴近薛宁耳畔,笑道:“薛师兄,按妖族的骨龄来算,你也快成年了吧?”
她今日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梦中,薛宁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她本以为是中了媚毒,如今看来,竟是本性使然。
“犬妖天性,不是你说不想,就能赖过去的,这一点,想必薛师兄一定深有体会。”
薛宁用力抽.出手,半晌,不甘地屈服道:“好!”
平秀咬唇忍笑:“好是什么意思呀,还请薛师兄说清楚。”
薛宁忍辱负重,每个字都像从牙齿缝里吐出来一样。
“我、和你、交朋友,你、不得、泄露、我的、秘密。”
平秀笑道:“一言为定,谁食言谁是狗……啊,不对,是大豪猪。”
“既然是朋友,来,先让我把你的伤治了。”
平秀拉过薛宁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中途薛宁下意识缩了下手,又被平秀用力拉了过去。
薛宁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平秀先用药水为他清洗伤口,药水渗入伤处,刺痛难忍,他忍住没有吭声。
接着便是上药,裹伤,最后平秀在他手背上打了个同款蝴蝶结。
平秀拍了拍手,说道:“好了,朋友之间,就要互帮互助。薛师兄,我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呢?”
薛宁轻轻抠着手上的绷带,心里别扭极了。
“你要我帮什么忙?”
平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轻声道:“薛师兄,你这样就不对了。”
薛宁不耐道:“有什么不对?”
平秀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表演起来:“薛师兄,哪有人对朋友如此冷漠的?你该这么问我——”
她唇角微翘,小狐狸眼中仿佛盛满星光,明亮耀眼。
“秀秀,你要我帮什么?”
薛宁仿佛被她明亮的目光灼到,他撇开脸,语气冷硬地说道:“你是在妄想。”
平秀先时一直好声好气,听了这句,忽然拉下脸,冷哼道:“我就知道你是说一套,做一套,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是我自作多情了!”
平秀背起五行天罗伞,头也不回地走静室,用力推开院门。
薛宁听到院门摔在墙上的声音,穿堂风卷过庭院,冷冷地吹在他身上。
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起身跟了上去。
平秀在前面疾走如飞,薛宁在后头遥遥跟着,不舍不弃。
平秀一回头,薛宁就停下脚步;她继续往前走,薛宁便似道影子般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直走到书院广场的凌波池附近,平秀敛息屏气,从芥子袋中搬出一块精铁,用力砸向凌波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