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就到了三月初十,鸡叫刚过一声,林清房门外就响起了张氏低低地叫唤声:“狗子,别睡了,该起床了。”
林清其实一晚上也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好久才微微合了一会儿眼,此刻一听到张氏的声音,林清就猛然坐起,脑中一片清明,朝着门外应了一声就开始穿衣。
三月的天还带着寒意,尤其是这样漆黑的凌晨,更是一掀开被子就是一股冷风直直地灌进来。林清手快脚快地将棉衣套上,穿上罩衫,这才打开门准备走出去,却发现张氏捧着一盆热水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快进去,快进去。外头冷的很!”还没等林清迈过门槛,就又被张氏给赶了进去。
张氏将热水放在房间里的桌上,又掏出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嘱咐林清道:“快洗漱吧,等你弄好了,娘给你把水端出去。”张氏知道林清的臭毛病,屋子里最是要干净,什么东西都要放的规规整整的,尤其是读了书后,大家也担心把林清屋里重要的东西给弄脏弄乱了,轻易不进他房间。故而将水盆放好后,张氏也没帮着弄什么,就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看着林清洗漱。
林清用柳条沾着青盐刷洗了牙齿后,又将热水淘洗在脸上,用布巾轻轻擦干,才觉得真的清爽了。
“考篮里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要不我再去给你煮两个鸡蛋带着,到时候饿了也可以吃。”说到这里张氏又有些的急躁地想站起身来,给林清煮鸡蛋去。
“娘,您别动了!”林清将张氏拉住了,阻止她又要给自己考篮里装吃的举动:“我考篮已经检查过无数遍了,笔墨纸砚都好好的呢!你给的吃食我也单独放好了。您就放心吧!只考一天时间我就回来了,您就算给我再装两个鸡蛋,我也是吃不下的啊!”
今日是县试第一场,考完之后即可家去,连续考五天,五天之后放榜。所以真的算来,考试期间只是在里面用一顿午饭而已,张氏已经给他准备了三张大饼,几块糕点了,足矣。
早餐是刘氏起来亲自做的,一碗龙须面上面卧了两只荷包蛋。林清虽然因为早起,没啥胃口,但是看着家人期待的目光还是将一碗面吃的干净,倒也是越吃觉得胃口越开,忐忑的心也略微放松下来。
林清跟着林三牛坐着驴车出门的时候,不过才丑时,林家村的天整个还是黑的,从村尾一路走过偶尔还能听到几家人家的狗叫声。
“二狗,困了就躲车厢里再睡会儿,一会儿到了爹叫你啊。”林三牛驾着牛车,生怕林清冻着,一个劲儿地催他到车厢里。
林清为了让林三牛安心,应下来在摇晃的车厢里继续闭目养神,脑海中温习着所有近日所学。
驴车从乡村小道驶过,向着东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远去。
林老汉一干人等听到是林清夫子来了,也俱都站起身来,林大牛林二牛站在那边搓着手,非常拘谨,连林老汉也是微微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庄稼汉,荀夫子好赖也是一个童生,是个正统的读书人,在他们眼中这些去科举考功名的读书人都有点高不可攀的味道。
荀夫子被林家人簇拥着坐上了主位,张氏和李氏在后厨手忙脚乱地又炒了几个菜,让王氏端了上来。
林清一看,倒真是好菜,一盘子酸菜炒腊肉,一盘子大葱炒鸡蛋,再加上桌上原本的一碗小葱拌豆腐,一大碗骨头汤,一盆杂粮饼,算是农家难得丰盛的菜肴了。
林大牛得了林老汉的吩咐,还特特从地窖里扒拉出一坛子白酒,还是过年时家里后辈孝敬老爷子的,老爷子舍不得喝完存下的,今天也拿出来招待荀夫子了。
荀夫子倒也没客套,直接提起筷子就和林家的男人们吃了起来。林老汉等人微微提着的心也松了松——就怕荀夫子看不上农家人,连饭也不想和他们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荀夫子突然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老汉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次荀夫子过来肯定是为了林清的事情,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是好是坏,他琢磨不透。现在看荀夫子的样子,心中暗自道:来了。
“你们想让林清跟着本夫子再念一个月就不念书了?去镇上做伙计?”荀夫子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到。
林三牛起身又给荀夫子斟了一杯酒,笑着老实回道:“是的荀夫子,咱确实有这个打算。这三年您费心了,我林三牛心里都记着……”
“且慢!”荀夫子脸色有些不好得打断了林三牛的话,“这三年老夫是在林清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倾我所能去教他,倘若我也有个儿子,在学业上花费的心思也不过如此了。”
别人不知道,林三牛从林清日常的言语中还是知道荀夫子是怎么对他儿子的,不说别的,就光赠送给林清的字帖,书籍,笔墨都要超过上私塾的费用了。偏偏林三牛每次想要折成银子给荀夫子他都固执的不肯收。所以对荀夫子,林三牛是百分之一千的感恩。
“但是,老夫费这么多心思去教导林清,不是为了让他去做一个区区镇上的小伙计的!林清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人,性坚,灵敏,有毅力。老夫在同和镇上做过开蒙夫子,在张家村开私塾,教了这么多学生,林清是老夫最得意的!他该走的是科举之道,而不是其他什么蝇营狗苟之路。若是你们非要让林清去做伙计,那就是暴殄天物啊!”
荀夫子的这几句话让林家众人都怔住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荀夫子这次特地登门拜访,居然是为了让林清继续读书,走科举之道。
对作者的宠爱不够哦, 请增加订阅比例宠爱作者吧 “娘呢?在灶房?”林清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急冲冲地问林三妮。
“今天是二婶做饭, 娘还在整菜园子,你别乱跑了, 马上就要吃饭了。”林三妮叮嘱了一声, 自去厨房给李氏送菜。
林清冲着林三妮抿嘴一笑, 提着书袋就去找张氏。
“娘,我回来了!”林清看到张氏正在地里施肥, 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冲张氏喊道。
这个时候施肥都是用的粪肥,一般都是人体排泄物加上一些草木灰发酵而成,味道非常的酸爽,稍微走近一点, 就将人熏得昏昏作呕。
张氏收起粪桶,放到扁担上挑起来, 听到林清的话, 连忙赶他:“二狗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走快走。”
林清也实在闻不惯这个味道,听话得离菜园子远了一些。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张氏挑着粪桶,始终和林清保持了一段距离,生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林清。
林清去私塾已经两月有余, 也知道荀夫子对林清看重, 经常会留他一会儿开小灶, 但从没像今天这般晚过——这太阳都落山了才回来, 路上也黑, 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张氏正琢磨着哪天叫孩子他爹去一趟私塾给荀夫子讲一下, 别留堂留的太晚,却听林青道:“今天夫子并没有留我讲课,是我和同窗一起去了后山。我们采了山楂,还发现……”
林清正准备侃侃而谈今天的收获,却听张氏这边“咚”得一声,将扁担扔在了地上,扭头看向林清,声音有些发紧:“今天你是去后山玩了?”
张氏怎么不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小时候她也是在张家村长大的,那时候后山就是男孩子野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爹他,你爹他每日”张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有些发急,让林清一下子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张氏这么大的反应。
此时天有些昏暗,九月的天还有些微热,张氏头发有几根黏在出汗的额头上,身上也是臭烘烘的,略显狼狈。这几日张氏明显看着又比之前清减了一些,使得眼角的细纹更加突出,一身带着补丁的麻衣也显得更加宽松。
此刻她欲言又止,她只是一介农妇,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林清又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苛责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也不忍心说出口——他也只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啊!
林清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他瞬时间懂了张氏的未尽之意——他们整日操劳,就为了供他上学,他怎么可以还去后山玩耍?
张氏那个眼神瞬间让林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肩上的压力又一次向他袭来,手指捏紧了书袋中的人参,终是没有拿出来。
他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沉重,回去的路上母子两个一路无言。
进堂屋的时候,林清发现许久没回家的林二娃居然回来了,马上上前叫了一声“二哥。”
但是这次林二娃就像没听到一样,都没有理会林清。
林二娃今年刚刚十二岁,十岁的时候被林二牛夫妇送到李家村的李木匠那边学做木匠活。做学徒在出师之前是没有银子拿的,并且不仅仅是跟着学手艺,李木匠是他师傅,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需要弟子服其劳。所以很多时候林二娃待在李木匠那边的时间更多。
之前林二娃回来还都会给林清带一些自己做的手工活,小玩意,堂兄弟两人也算是兄友弟恭。但是这次回来,林清明显感到了□□味。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吃饭的时候,这个□□味就更浓了。
今天的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一大碗咸菜和一盆糠菜窝窝头,就是一些稻子脱去壳的碎屑加着一些玉米面和青菜做成的窝窝头,比之前的更加难以下咽,质地非常粗糙。
林二娃还没吃几口就叫了起来:“爷,奶,为啥咱家现在吃的这么差了!以前不说偶尔还能吃上几回白面,至少这窝窝头还是玉米面做的,现在怎么都是糠菜窝窝头了?难怪我今天看我爹娘都瘦了一大圈!”
刘氏作为家里的大家长,也是这堂屋餐桌上唯一的女性,闻言也品出了林二娃话里的味道,四两拨千斤得答道:“咱家是不富裕,这不等着你们哥几个出息了,到时候来孝敬爷奶吗?”
林二娃毕竟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心里哪藏得住事情:“奶别给他打马虎眼了!要不是为了供四弟上学,家里至于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吗?大哥三弟和我,都没有读过书,凭什么四弟就要去读书?”
林二娃此言一出,整个堂屋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