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已然九岁,不能再称他垂髫小儿了,至少九岁这个年纪在这个人均寿命三四十岁的时代,已经可以当做一个小劳动力了,村子里不少孩子九十岁就开始谋生路了,要么跟着父母下地干农活,要么去哪边匠人那里当学徒,等过个五六年学成了本事,就可以娶亲生子了。
当时刘氏和林老汉给林清也打的这个主意,读个三年书,然后送到镇上店铺里当小伙计,要比那些学徒好,还有月钱可以领,等过个几年运气好得东家看中,说不定还能当上掌柜的!
林清原本对这样的安排是没有异议的,他觉得只要能有机会读书,然后放他出去,他定然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于是当觉得自己已经学业已成之时,林清有一次在荀夫子考校他功课的时候,无意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
“糊涂!糊涂!糊涂!”荀夫子重重得将书本摔在教案上,气的脸都有些涨红了,一直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林清被荀夫子的火气有些吓到了,思索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并没有不尊敬的地方啊?
荀夫子焦躁地来回踱步,仔细审视了一番林清:小小少年已经长高了不少,差不多到他的胸膛了,或许家中日子好过了,脸色也不像初见时那般面黄肌瘦,因为很少下地干活,所以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乌黑的头发用一枝木簪束起,若忽略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棉袍,说是镇上人家的小公子也有人信。
盯着林清看了好一会儿荀夫子才严肃道:“可是因为银钱的事?”
“不,不。是家中本就这个打算,等学满三年就送学生去镇上做伙计。”林清家中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每年有驴车卖货的进账,一年下来除去开销能结余二十几两银子,去年还翻新了一下茅草屋,现在也住上了砖瓦房。村塾本就便宜,林清这点花费倒也真不是什么大难题了。
荀夫子听了也是怔了半刻,恍然明白过来,这来他这边读书的,可都不是奔着考功名读圣贤书去的,人家本来的打算就是去镇上当个伙计啊!
当下沉下心来,双眼紧盯着林清道:“你我师徒已经三年,这三年我对你是倾囊相授,并无一点藏私。若你认为在我这儿学业已成,想去别处另寻名师,夫子为你骄傲。但是万万不可是去镇上当个伙计啊!以汝之灵性,当读圣贤书,习百家言,在科举一途上独占鳌头才可!怎可去做什么店铺伙计,简直有辱斯文!”
荀夫子说的有些痛心疾首,但是却也道出了他的心声。他庸庸碌碌了一辈子了,只少年意气风发时过了童生试,此后就是年年考,年年不中。谁让他有生之年只得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也无甚寄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科举一途。
其实荀有志是知道自己的水平的,在读书上并不是什么有灵性的人才,若不是靠着祖出过秀才,少时就开始读书习字,加上运道好,说不定连个童生都捞不到。但是奈何这么多年考下来,举业就像他的一块心病,怎么都摆脱不了。
原本荀有志从镇上搬到张家村也是准备攒几年钱,到时候再去考。谁知道遇到了林清,让他心中大呼震惊,无数次得设想如果自己年少时如林清一般聪慧,可能如今早已金榜题名,而不是如像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也因此,对待林清,荀有志仿佛自己发现的一块瑰宝,将这些年所学所想一股脑们教给林清,对他的课业无比认真,甚至将自己举业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林清身上,对待林清说是亦师亦子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乡间待了几年,发现自己身体愈加老迈后,对林清的学习便也越发上心。
此时听林清这样一说,才如醍醐灌顶,恍然清醒林清当初读书的意图可是和他南辕北辙的。
还没等林清表达什么,荀夫子突然整了整衣衫,对着林清道:“走,本夫子和你一起回林家。我要和你双亲好好说道说道。”
相比于张氏的喜不自禁,林三牛却是有些忧虑,这又是读书考科举又是要在铺子里干活,这能行吗?要知道在林三牛眼中,那些个读书人无一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不过到底是经不住林清的再三保证,又加上对儿子盲目的自信,倒也让林三牛把心放了回去,也跟着张氏乐了起来。
其实对于林清来讲,这就是古代版的勤工俭学,对于他自身来讲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现在可以靠自己挣一些钱了,也是他迈开自己在这个异世扎根的第一步。
当天晚间,原本有些笼罩在林家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散去,一家人难得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林清读书一事,确实压在大家的心头有些日子了,举家一起供他读书大家实在没这个能力,不供着读书心中又有些愧疚不安,就怕如荀夫子所言,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如今林清不管怎样都算有了个出路,那周秀才也没有狮子大开口的要银子,让整个家庭的担子都感觉到一松。
唯有些不舍的就是张氏,因为林清日后做的活在镇上,读书求学也在镇上。张立学又热心,让林清和他同住一屋,免去了他来回奔波之苦。只是让张氏每日想的紧,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突然离开自己身边了,心中的失落不安自然难以言喻。
幸而现在林大娃隔三差五往来同和镇和林家村,一到换季或者有了什么新鲜吃食,张氏都会让林大娃给带过来,倒也觉得心中略有安慰,至少还能照顾一二。
林清在“张记布行”的日子算是如鱼得水,每日里将铺子里除尘打扫,柜台擦得锃亮,还细心地给每款布匹都制作了铭牌,上面写清楚了名字、产地、价格,让前来购买布匹的人一目了然,再也不用几匹布来回地指和问。再加上林清记忆能力好,将张春生给他讲解的布料知识都记得很牢固,一有客人过来需要讲解,就算张春生不在他也能讲解的七七八八,更是让张春生另眼相看,惹得张立学有时候都故作哀叹:“早知道就不让你过来了,害的我都被二叔嫌弃了!”
每到这个时候,张立学都会吃到两粒毛栗子,然后捂着头气呼呼地走掉:“回去一定找爷爷告状,二叔你欺负我!” 然而不消片刻,张立学又会围着张春生“二叔”这个,“二叔”那个,逗得林清好几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学业林清也从来没有敢放松过,布行打烊早,林清早早吃过晚饭,出去走一刻钟消过食后就开始复习昨日的功课,然后就开始一边抄书一边温习。
这抄书的工作还是林清到了镇上干活后发展的三产。如今林清的字也算略有小成,书肆里的掌柜看过林清的字后,也乐意给林清一些书籍让他去抄写,抄完一本书也能得个两百文。林清定性极好,又有耐心,抄书权当是温习课本知识或者是拓宽知识面,同时还能练习书法不用浪费练字用的纸张的钱,可谓是一举数得。
林清自从来镇上后,就暗暗下定决心能自力更生,就绝不麻烦家里。故而日子过得十分的节俭却也怡然自得。
“林清,你还不睡吗?明天有集会,二叔叫我们早点开张。”张立学洗漱好之后已经有些哈欠连天,倒在炕上就要昏昏欲睡。
“嗯,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书就来。”林清轻轻地将又写完的一页纸放在边上晾干,一边对张立学说道。
许久没听到回应,扭头看去,张立学已经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了。
深冬的夜正是最冷的时候,此刻若能躺在暖和的炕上睡上一觉,简直是神仙都不换。可是林清还是生生止住了这种渴望,将思绪继续放回书本。
林清放轻了手脚,将剩下的一页书抄完,感觉手冷的有些僵硬后,将手笼在袖子里取了一下暖,然后拿出一本程文看了起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