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你冷静一下, 先听我说!”林清被林三牛抓的手都有些痛了, 离开了人群老远见林三牛还在念叨着“中了,中了”,有些担心他魔怔了,连忙拦住了他。
林三牛的双眼都微微有些充血了,整个人处于一个非常亢奋的状态,相比于林清的淡定, 仿佛他才是那个过了县试的人。
“爹,我这次只是过了县试,接下来还要去考府试,若是府试过了我才能获得一个童生的名头,如果府试过不了,这个县试就算过了也代表不了什么的。”林清非常认真的对林三牛道,要知道这县试不过是科举之路上,万里长征第一步, 想要考下去,考出个名堂来,后面还有的熬呢!
林三牛听了林清的话,原本被喜悦冲刷的有点失去的理智又慢慢回归,心里微微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 竟是在儿子面前这么失态。但是这次有这么多人去考试, 自家儿子能中, 说明当时荀夫子说的话一点都没有假,也说明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也没有白费!
谁能知道这两年林三牛心中的忐忑呢?原本说的好好地读个两三年书就送林清去镇上做活,谁知道因为荀夫子的一番话而拼了命地送林清去考科举,村里人若有似无的嘲笑,张氏日里夜里的担忧,自己心中的惴惴不安,在得知林清中了的那一刻,都放了下来!
因为家贫,因为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所以林三牛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林清在科举之途上一事无成,那他又该如何?现如今,虽然只是过了区区一场县试,但无疑是给林三牛打了一剂强心针,心中的激荡自是无法言喻!
待稍微冷静下后,林三牛的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此番要去府试,可是得去平阳府,离林家村不近,坐马车也得三四天才能赶到,这一路上的吃穿用度,到了那边也得打尖住店,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这几年林清虽然自己有抄书也有做店铺伙计,但是相对读书的开销还是杯水车薪,光是给他凑齐整套科举用书,他们家就花了整整二十五两银子之巨!现如今他和张氏的存银不过六七两,难道又要向公中伸手吗?可当时,可是说过以后二狗子读书的费用都由自己房里负担的啊!
林清眼看着林三牛因为自己的一番话,从兴奋到平静又到失落,脑中稍微一转,就知道林三牛在担心什么:“爹,我上次忘记和你说了,二哥前几日和我一起做了一个盆景,然后……”
林清将自己和林二娃合伙做盆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林三牛说了一遍,并且告诉林三牛自己身上如今有二十两傍身,此次去考府试绰绰有余了。
林三牛听完简直是有些目瞪口呆,看着林清都说不出话来。二十两银子啊!自己干一年还没这个数,儿子动动脑子,给二娃想个招儿,就把银子轻轻松松挣出来了!!
他不知道是自家儿子读了书才聪明,知道这么多东西,还是原本就天赋异禀,能人所不能。惊了半天也找不到词汇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重重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狗子啊,爹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儿子,值了!真值了!”
林清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瘦弱小肩膀——最近这肩膀有毒,大家都喜欢拍!
府试是今年四月下旬在平阳府举行,平阳府辖六县,每个县都有五十名过了县试的学子前往平阳府考府试。如今已是三月下旬,不过一个月又要开始府试,所以林清复习备考的时间还是非常的紧张的。
若说县试只是对基础人才进行筛选,那么府试就是优胜者里面选拔尖的,最终将会从三百名学子里面再选五十名出来,若是过了,那便能成为童生,虽然童生并非官府所承认的士大夫阶层,但是在贫名百姓眼中仍旧有十分的威望,是真正的读书人。
林家从没有人出远门到过府城,对那边的情形也是一无所知,担心又会出现和县试一般的情况,县衙礼房附近的客栈全都爆满,故而林三牛决定早日启程,带着林清先行一步到平阳府探探路。
同和镇上有车行往返于平阳府,只要缴纳一人半两银子的路费,就可以带人上路。林三牛给管事的交了一两银子的路费后,父子两人得了个不算宽敞的位置,摇摇晃晃地往府城赶去。
林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古代“晕车”!一路上坐着这个马车可是吃尽了苦头,马车速度要比驴车快上不少,以往只要林清在驴车上,林三牛都是特意放慢了速度,而且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林家村。可谁知道这个马车避震效果那么差,古代的官道也不像现代的高速公路那么平坦,几次颠的他差点头撞上车厢顶上,好几次只要一停车整顿,林清就抱着树干大吐特吐,让林三牛焦心不已。
其实当下的马车也有减震系统,比如利用伏兔和当兔减震,用皮革包裹车轮等等,但是那都属于高端马车才会考虑的问题。像林清所坐的这种给贫民使用的马车,避震什么的,不存在的。
“如果以后有了钱,一定,一定,要定制一辆有橡胶车轮的马车!我发誓!”林清一边吐,一边在心中疯狂地吐槽着!
等林清三天后终于踏上平阳府的地面时,甚至感觉到整个脑袋都还是晕的,脚底也是飘的,在城门脚下歇息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抬眼望去,眼前是高大的城墙,城门口有数列官兵镇守,想要入城者都要接受盘查。林清此番前行也是得了县衙门的路引,才能到府城来,否则没有路引就会被视为流民,一旦被官兵发现,就会投入大牢。
林清父子乖乖地站在人群后面开始排队,正感到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林清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再次一沉,原本脚步就虚浮,这一掌下去直接将林清拍的冲撞到了前面的人背上。
“见谅,见谅!”看到前面的人怒目而视林清,林清连忙连连作揖,人家看林清只是一介小童,而且还穿着儒衫背着书箱,知道十有八九这是要来府城考试的读书人,遂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去搭理林清。
林清这才扭头回去,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和他肩膀过不去,却和那人一起惊呼出声:“你是那个十七号!”
对面的人赫然是那个黄字十七号,也就是坐在林清对面的那个县案首!
郑光就说站在他前面的这个小少年看着背影这么眼熟呢!原来就是坐在他对面那个死爱干净的小子!
“呦呵,看来你也过了啊!我叫郑光,你叫什么名字?”郑光想想自己也是连考了三次才考中了一个县案首,这小子才这么点大就过了县试,倒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郑光有些刮目相看。
“我叫林清,林家村人,这是我父亲。”林清忽略掉肩膀上的疼痛,礼貌地给郑光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林三牛后,就准备转过身去继续安静等待。
谁知这个郑光却是一个自来熟,絮絮叨叨地和林清攀谈了起来:“诶,你知道吗?这次府试估计要比往年还要难上一些,听说要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题,第二场考经义,第三场试帖诗。你有没有把握?”
林清听完一愣,之前周文彬和荀夫子都和他说,府试考三场,但是基本上和县试的头三场差不多,没想到这郑光却言之凿凿地说今年考的不一样!
见林清眼神明显带着些不信,郑光不满了:“嗨!我是看你顺眼才告诉你小子的,不怕告诉你,我大伯可是领礼部郎中之职的!”说到他大伯官职的时候,郑光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郑光今年一十七岁,正是有些中二叛逆的时候,脑子非常聪明,家中也是官宦世家,除了他拿出来炫的大伯,甚至他父亲也是朝中四品官员,外祖父更是曾经官拜太子太傅一职。他是他们长房一脉的长子嫡孙,请了不少有名望的先生到府中专门教导他学习,可惜偏偏正事不干,在京城的时候拉着一伙勋贵家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斗鸡走狗,气得他父亲将他赶到河西镇老家,闭门思过,不考上秀才就不让他回京!
前面几次郑光还不当回事,到了河西镇更好,凭着他的家世都能在河西镇横着走,故而也没把考功名的事情放在心上,连考三年,年年落第,京中除了每月里按时送来月例,更是对他不闻不问,这才心里着急了起来,这次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秀才功名给纳入囊中,回去给那老头看看,没有老子照着,他郑光依旧是条好汉!
林清心道,难怪这人和周围人气质上感觉格格不入,说他豪爽洒脱,但是隐隐中又带着矜贵;说他不拘小节,全身上下却又无一不精巧雅致,就连长袍上的一枚玉坠,也是通体洁白莹润,一看就不是凡物。若是家中有所依仗,京中有靠山,那倒是也说得通为何他如此了解今年府试的考题模式,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林三牛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便默默地帮着看前面的队伍,而林清此刻已经是陷入了沉思。
原本准备的是第一场经义、策论各考其一,后面是试帖诗以及时政内容,现在完全抛弃了律法时政板块,几乎全考四书五经上的东西,看来这个知府大人更看重圣人之言啊!
这就是科举考试不确定性多的缘故,很多时候考官出题全凭个人喜好或者是其突发奇想,虽然朝廷给出了大概框架,但是却仍有很多空间可以给考官自由发挥。甚至有些人会研究主考官的文风、生平、喜好,来一个投其所好,这样被取中的概率要比同等水平的试子多的多。
那如果这样安排考试,四书题部分至少两题,经义两道,试帖诗也得有两首,这样才能凑满三天的考题量,而这些东西恰恰都是林清不那么擅长的!
所以如果这次考四书题两篇,经义两篇,那就是整整四篇八股文!再加上两首试帖诗,林清突然感觉到来自府城深深的恶意——自己这次可能药丸!
郑光原本等着林清面上露出惊讶羡慕钦佩的神色,谁知道林清却是半点没给他一个表情,让他心里的那股不得劲就别提了!
不是区区一介村童么?怎么听到本公子的名号都没点表示的?!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你贴上去他嫌弃你;你不理不睬的,他反而要在你面前表现表现。
郑光“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用力地摇了两下,青衣锦袍,长身玉立的,倒确实有几分风流姿态,道:“今天这天倒是有点闷热啊!”
就不信你小子看不出来,我这折扇上的题字可是画圣张道子的亲笔,还是从他外祖父书房里搞出来的,看不闪瞎你的狗眼!
可惜林清是真的一点没看出来,对水墨山水画的鉴赏能力他是为零的,况且上面的印鉴还那么小,他也从没见过张道子的印鉴长什么模样。所以林清只觉得这人有点不正常,这四月的天气哪里能称得上热?况且这折扇他们北方文人很少会用,看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蒲扇大的手抓着一把秀巧的折扇在那边扇风,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忍不住朝林三牛的方向挪了挪,正好这时候排队也轮到他们了,立马递上路引放行后,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走。
“哎!这人怎么这样?!”郑光不敢置信得看着林清走的飞快的背影,又反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折扇,没错啊!就是张道子的亲笔啊!
站在旁边看了个整场的书童嘴角抽了抽,都不忍上前承认自己是郑光的书童。
林三牛甫一进城,就被平阳府的花花世界给震惊到了!
平直的道路可供八驾马车并驾齐驱,道路两边旌旗招展,尽是做生意的店家,卖什么的都有:古董书画、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家具木材、小吃点心,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的!
就连这里的酒楼都比同和镇的要高档的多,里面还有说书唱曲的,听到酣畅淋漓处,酒楼里传出一阵叫好声,隔着好远都能听到!
再往前走数十米,林三牛还发现这里居然立着一座巍峨的牌坊,似乎有些知道这是什么又有些不确定,林三牛颤颤巍巍地指着这牌坊问林清:“这是什么牌坊?”
林清定睛一瞧,这座牌坊上面写的竟是父子进士,小字部分写着成平一十五年进士及第和成平二十四年进士及第,一门两进士,还是父子!何等荣耀啊!成平二十四年到如今已经历时百年,这座牌坊却仍旧矗立在这里,虽无言,但肃穆,历经风霜默默审视这世间一切。难怪这边的巷子名就叫做进士巷,里面走出来的人都似乎带了一股文雅的书卷气。
“爹,这是进士及第的牌坊,上面写着父子进士,应该是这家人家父子两个都是进士。”
林三牛沉默了一会儿,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去,林清刚跟上林三牛的步伐,却听到他在自己耳边道:“狗子啊,以后你也生个儿子,父子两个全都考中,也得一个这样的牌坊立在我们林家村!”
林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童生都没考上呢,爹倒好,已经安排起他以后儿子的路了!
府城的繁华也对应了物价要比康宁县高的多,当时康宁县一间下等客房是150文一晚,到这里就是300文一晚,整整翻了一倍!而且这些客栈还不是离府衙最近的客栈,环境也不过是中等。
最终,林三牛选了一个相对稍远但是环境干净舒适的客栈租住了下来,周边不在闹市区的好处就是比较清静,还有十余天的时间可供林清专心研读,备战府试。
林清虽然不是百分百相信郑光那日所说的话,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薄弱点在哪里,不管这次考试是否如郑光所说,自己的经义和诗赋确实比起很多需要记忆的东西来讲,都要加强,尤其是诗赋这一块,林清多次被周文彬和荀夫子说所做之诗太过匠气,毫无灵性。故而这几天林清突击做诗,看到什么东西都要赋诗一首,还自己给自己出题,联系阐述经义,看历年程文,总结破题的方式方法。
时间就在林清拼命学习中一晃而过,到了四月二十这一天,天还没亮,林清就被林三牛喊起来,提着自己的考篮往知府衙门走去。
头一天的考试格外要早一些,因为涉及到唱保搜检、知府大人要燃炮宣布开科取士,带领全体试子祭拜孔夫子雕像等等,所以大家都是天蒙蒙黑的时候就在府衙门口开始排队了。
前一天晚上睡得比较晚,此刻林清觉得还有些精神不济,睡眼惺忪,望着眼前的长龙,知道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轮到他,干脆半眯着眼睛低着头,养养精神。
正迷迷瞪瞪的时候,林清感觉自己提着考篮的胳膊被人撞了一下,一下子有些惊醒过来,生怕考篮出现意外,眼光要扫到自己考篮时,却看到人群中有只手很隐秘得将一团纸团一样的东西往另一人的考篮里扔去!
林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想挤到那人身边提醒一下他,人群却开始挪动起来,前面显然是开始进行唱保和搜检了,另外那个提着考篮的人在人群掩映下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林清刚刚目光只扫到了那人的考篮,那人背对着她,根本不清楚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啊!林清心下有些发急,作弊是科举考试中最大的忌讳,若是当场查到作弊,那可是终身都不得再进行科考了!刚刚明明是有人想陷害他人,不管他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既然被他看到了若不提醒一二,林清感到心中不安。
可该死的是,科考为了防止作弊,要求的考篮是统一制式的,所以看到了考篮的样子也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
冷静下来,想一下,除了考篮还有什么东西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林清暗自沉静下来,凝神静气地想了一会儿,突然一道灵光乍现——他知道是谁了!
“爹,我往前挤一挤,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我前面看到同窗了!”林清说完,就仗着自己个子矮小,在人群里左冲右突,终于在前面快到府衙门口的地方找到了他。
“郑光,你还记得我吗?”林清面上恍若平常,只当是相识旧友重逢。眼神却落在郑光衣袍的玉佩上,若不是这块玉佩,他还真想不起来被陷害的人就是郑光。
林清也没想到,被陷害之人竟然就是郑光,所谓无巧不成书,也不过如此了!想到郑光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县案首,家中还是官宦世家,若是这次考试中搜检到作弊,想来对他来讲说是灭顶之灾也不为过!
郑光见是林清,心里有些不喜上次那么不给面子就走了,现在倒是来和他打招呼了,估计是了解了他的身家背景了才来套近乎的,这种人他可见多了,当即也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不予回答。
林清也不在意,只是靠近了一点郑光,小声提醒道:“你看一下你的考篮,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扔东西进去了。”说完也不理郑光的表情,走了几步岔开郑光,安心排队。
郑光狐疑得将自己的考篮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一团纸条塞在了他砚台边上,打开一看上面竟是密密麻麻写满了集注上的文字!郑光心口一跳,立即将纸团撕碎揉成一团扔在脚下,还踩了踩,把它踩进了泥土里,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泛起了一阵凉意,竟是汗湿衣衫了!
心中暗恨:定是京城里那些姨娘们使的阴招!看来娘信里说的没错,他再不回去,可不得让他那些好弟弟们爬上头作威作福了!想让他回不去?呵呵,这次他还回定了!
由不得郑光多想,很快队伍就轮到了他,收敛起心神将自己的保书递给衙役,等待唱保。
林清就在郑光前面,已经唱完了保,准备开始到后面去搜检,心里却是心疼极了。就为了唱一次保,需要给府城的廪生六两银子的保费,而且这个作保还是官府指定廪生,人家是统一收费,谢绝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