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除了大块大块的文字,还配了几张劳动场景的照片,不光有大家挖土的镜头,还有拖拉机卸车的画面,以及那个被高高举起的红薯,最底下是夏菊花自己皱眉头思索的样子。
“你看,咋还有我呢。”夏菊花如一般农村妇女见到自己登了报的反应一样,满脸局促的指着自己皱眉的照片说:“当时你提醒我笑一下就好了。”
记者笑了:“这样更能体现你面对困难时的真实情况。”
“困难是不少。”夏菊花感叹一句,并没有仔细看报道是咋写的,小心把报纸叠起来,问记者:“这是给我们大队的吧?”
年纪并不比刘志全大多少的记者,露出一个称得上和蔼宽容的笑:“这一份是送给你个人的,另外几份内容和这张一样,大队可以贴到宣传栏上,希望能给社员们鼓鼓劲,也算我们报社为平安庄大队出了一份力。”
真想给大家鼓劲,还不如送点粮食实在呢。夏菊花心里想着,嘴上却不住的感谢记者辛苦,感谢他们把平安庄做的平平常常的工作,报道出去。
“夏大队长,你太谦虚了。在全县农民都在想着咋多找口吃的,或是咋歇着省力气的时候,平安庄大队能主动进行修渠会战,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记者十分遗憾夏菊花没仔细看看报道内容,不由提醒一句:“你们大队可以组织大家学习一下报道,让社员们知道他们的劳动,集体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修渠是为了多打粮食,又不是修给别人看的。夏菊花笑眯眯的看了记者一眼说:“行,等晚上我就让各生产队组织学习。”
虽然察觉到夏菊花对报道不是那么重视,不过记者想起老记者说过,夏菊花是一个实干派,也没多说什么,笑呵呵的请夏菊花在渠通了之后,一定通知他们再进行一次实地采访,就要回县里。
夏菊花说啥也不让人走:“上回你们来了都没吃饭,说是着急回去写啥稿子。这回报纸都出来了,也不用再写稿子了,说啥也得吃了饭再走。”
记者好脾气的向夏菊花解释,他们报纸并不是只报道平安庄一件事儿就完了,每天都需要采写大量的新闻稿件,所以他真的还有工作,不能在平安庄大队多呆。
夏菊花表现的十分留恋,请记者一定要多来平安庄,下回再来的时候最好他们三个还一起来,让记者大受感动,回到报社还向老记者感叹:“农民兄弟真是太实在了。”
很实在的夏菊花,把记者留下的报纸每个生产队发了一份,自己的那份直接塞进了裤兜里,自始至终也没仔细看看报道究竟是咋写的。
她没细看,可做为平德县唯一的报纸,里头的内容还是有人细看的,比如县主任,再比如齐小叔和张主任。
“齐副主任,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齐小叔正在看着报道的时候,县主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齐小叔进了县主任的办公室,发现他也正在看关于平安庄大队修渠会战的报道,就说:“那个夏菊花还挺出人意料的,主任你的眼光真不错,让她当平安庄大队长是选对人了。”
对于这样小小的奉承,县主任很愉快的笑纳了:“一开始我只觉得这个妇女同志很有想法,应该能担起更重的担子。没想到她不光担起来了,还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我觉得这样的好同志,应该大力宣传。”
齐小叔摇着头说:“我觉得夏菊花同志,是一个肯干实干的同志,她现在最想要的应该不是宣传。”
虽然齐小叔跟自己唱了反调,不过县主任并没觉得逆耳,甚至知道齐小叔想说的是什么:“是呀,修渠是重体力活。平安庄大队今年没有分到救济粮,大家还能努力修渠。不容易,夏菊花同志能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更不容易。”
齐小叔趁机说:“主任,我认为平安庄大队虽然现在还有一定的凝聚力,是因为他们今年的粮食虽然减产,不守公粮也少交了一半,家家暂时还能吃上饭。可随着修渠的时间一长,大家的粮食消耗加快,恐怕……”
“平安庄大队的水渠,一定要修通。”县主任看了齐小叔一眼,还拍了一下自己的桌子表示决心:“平安庄大队主动修渠,不止是他们一个大队的事儿,也是平德县人民群众没有被灾害吓倒,积极进行生产自救的体现。”
“的确,”齐小叔明白了县主任的意图,很坚定的支持他的想法:“相对于其他县只知道向上级伸手要救济粮来说,平安庄大队是我们县积极主动开展工作的一面旗帜。可是怎么保住这面旗帜……”
县主任看了齐小叔一眼,向他宣布:“明天,组织县班子成员,一起到平安庄大队会战现场考察一下,有困难我们可以帮助解决困难嘛。”
齐小叔听了连忙点头:“好,那主任用不用通知一下平安庄大队,让他们准备一下?”
“不用,他们工作这么积极,咱们就不要再给他们增加不必要的负担了。”县主任觉得自己要看真实的情况,而不是平安庄大队准备好的现场。
县主任不知道的是,当天没等夏菊花从修渠工地上回来,齐卫东已经来到了平安庄刘家院子里,见王彩凤还有兢兢业业的炒花生,刘保国和乐乐两个被七奶看着,忙问:“嫂子,我婶子还没回来呢?”
王彩凤看看天说:“还得一会儿吧,你有事儿呀?”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急。
齐卫东推起自行车说:“工地是出了村子往西走是吧?我去找找婶子,跟她说点儿事儿。”
对于齐卫东不时的跟婆婆商量事儿,王彩凤十分习惯的点头:“行,那你去吧。正好我娘今天没骑自行车,你把她带回来。对了你再问问志双,小赵他们来家里吃饭不。”
齐卫东答应着出了院门,飞快的骑车来到修渠工地。夏菊花见他这么匆忙,以为出了啥事儿,忙问:“咋啦这是,咋不在家等着我呢?是……”卖粉条让人发现了?
齐卫东跟着她走到路边,小声说:“婶子,我小叔让我告诉你,明天县里领导都要来平安庄视察,让你做点儿准备。”
“这有啥好准备的,我们平安庄的人干活又不惜力,平时咋干明天还咋干呗。”
齐卫东嘿嘿一笑:“婶子,你咋糊涂了呢。领导来了,你们还不趁机说点儿困难,让领导给你们解决一下,等领导走了你找谁去?别的不说,你们大队修渠的这些人,粮食都够吃?”
夏菊花心里就是一个激灵:“你是说?”
齐卫东点头:“我小叔就是这个意思,他也向县主任敲过锣边了,明天能不能成就看婶子你们的了。”
行了,知道咋干了。
夏菊花打发齐卫东回家等着自己之前,还没忘了问他啥时候把暖壶给自己买回来,那几个生产队长可都盼得眼发蓝了。
齐卫东有点儿好笑的上了自行车:“婶子,你还是先想想,明天你咋对付过去吧。”
根本不用对付。
夏菊花把生产队长们叫过来一说,陈秋生就有了主意:“领导们想看真实的情况,咱们就给他们看嘛。大家修渠中午吃不上热饭,好些人连饼子都带不起,只能吃蒸红薯,接着吃就行。”
牛队长有些为难的看了夏菊花一眼说:“大家伙帮着我们生产队修渠,我们连口热水都不让大家喝,这有点儿……”
“谁说不让你们生产队接着烧水了,”李长顺瞪了三队长一眼:“该烧烧,咱们互相体谅打气,才体现出平安庄大队是一个集体。热水又不管饱,喝了更饿。”
李大牛咬着牙说:“明天我让大家都带蒸红薯。再告诉社员,不管谁问他们,都说,修渠咱们没意见,可饿着肚子修渠的滋味有点儿难受。”
李长顺又瞪他:“你敢跟谁都这么说。有那嘴不严的你跟他说了,他给你说漏了咋整。”
夏菊花点点头说:“大队长说得对,也不用通知所有人都带蒸红薯。比如平安庄生产队,干脆都不用通知大家,该带啥还带啥。毕竟平安庄生产队的粮食比大家都打得多,去年在着各粮站漏粉儿,领导们心里都有数。”
另外四个生产队长:平安庄人平时比大家吃的好也就算了,咋明天领导来了他们也不用跟着吃天红薯呢。
心里想归心里想,他们都知道平安庄的情况,上级也一定了解,如果明天中午平安庄的人,一个个捧着红薯就着咸菜,会让人一眼看出做假来。
做为大干苦干试点儿的平安庄大队,肯定不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于是第二天一到工地,夏菊花发现昨天被报道刺激得精神十足的社员们,今天更跟打了鸡血一样,挖起土来简直象拼命。
“李队长,”夏菊花叫住疯狂踩锹的李大牛,示意他从渠底上来说话:“得让大家悠着点儿干,要不劲使猛了,一会儿该没力气了。咱们是想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可也不能把大家的身子骨给累伤了。”
李大牛已经累出了汗,抹了一把甩到空气里说:“没事大队长,大家都说了,就得让领导们看看咱们平安庄大队的精神头。”
夏菊花有些无语的看着李大牛,问他:“要是大家累伤了,你们生产队的渠还想不想修?”
李大牛傻眼了,他想起来小庄头要最后一个修渠,连忙对着渠底下喊了一句:“大家都悠着点儿啊,渠不是一天修完的,累着了你躺家里躺两天,啥事儿都耽误了。”
等把几个生产队的人都嘱咐一遍,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儿多,夏菊花往去公社的路上看,还是没有发现汽车或是自行车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