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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蓁低声同小满道:“会吗?这些阿姐都曾经给你教过的。”

小满便些踌躇,“教……教过吗?”

陶蓁当即黑了脸,“如何没教过?我们守孝时,阿姐不日日教你背书?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哪个你不曾经倒背如流?便是论语也教你念过半本。怎地现下却说没教过?

小满便紧紧抿着嘴,似要哭泣。

“收起你这副嘴脸,再敢流马尿就罚你舔碗!”

小满蹭地打了两个冷战。再也不想了,这辈子都不想舔碗了。舔碗费嘴皮啊,自现下嘴上还火辣辣的疼呢。

陶蓁叹了口气。

怪自己。小娃儿记得快忘得快,原身把他教好送到自己手里,她荒废了他一个月,就让他倒退的目不识丁。

幸亏有李大人的举荐信,否则起跑线就落后于人,哪怕天降文曲星也怕要就此埋没。

李大人的保荐果然有用,她捏着信进去时,山长虽不在,里头三位出题的夫子却给了李大人面子,没有出题考问。

其中一人递给陶蓁一张纸,叮嘱道:“识字吗?若识得,便按纸上所写去准备。”

陶蓁垂首去看,纸上所列的,皆是念书时要带去的文房四宝、所需书册等文具,以及午间用餐时的碗具、午歇时的寝具。”

那人见她姐弟二人衣着并不华贵,想来家中贫寒不曾念过书,便又耐心讲了一遍,解释:“学院从开蒙时便会开设六艺之课,礼、乐、射、御、书、数。课业多,故而午间吃饭歇息都在学院。姑娘莫看我书院束脩高,可所学极多,实则对娃儿益处极大的。你回去好好做准备,五日后送陶小满学子过来便可。”

陶蓁忙道谢,又指使小满向夫子鞠躬。待交了束脩,领了学子的统一衣饰,她心中大为振奋。

今后终于有人帮着她治小满啦!

她牵着阿弟要离去,拉开门还未迈出脚,身后便有人说起了风凉话:

“李大人真是什么人都给保荐,我白马书院本就是为朝廷输送最优秀的人才,学子家中便不是官宦也是个员外,最差都是富户,什么时候这些穷鬼也能进来。

回自己村里寻个私塾先生跟着识两个字,今后当个账房先生,不好吗?以为是个人就能跃龙门,真真幼稚……”

里面的两位夫子已觉不妥,瞧见扮演的门口,那道窈窕身影还在,连忙制止他:“文华兄,切莫再说。”

那人却“嗤”地一声,“你二人是看那妇人生的好颜色,被她迷了心窍。你等用脚指头想一想,这种穷人还念什么六艺,学了骑马让他回家中多加练习,他家可有马?莫说马便是驴怕都骑不上;学了射箭让他回家勤练,他家八成才要着抓了稻草绑草人。家中无银子来什么白马书院,真真是浪费。这等家世千万莫分到我堂上……”

那二人只听了前头一句,便窘迫的满脸通红。

陶蓁站在门前,听着身后传来的冷嘲热讽,垂首看小满。

四岁的小娃儿也觉出里面人的话是如此难听,小手紧握,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可自家真的没有马,连驴都没有。说箭是何物,他连在戏台上都未看到过。

陶蓁问他:“听到了吗?你若不争气,想想别人背后都是如何看待我们的?”

小满紧抿着小嘴重重点头。

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世上最穷之人反倒最虚荣……”

“你满嘴喷粪!”陶蓁牵着小满,毫不客气进来,一直到那夫子面前才停下,前倾身子将他细细打量,倏地冷笑,“我以为你富贵才嫌弃我贫寒,原来你我二人不过半斤八两。你皮肤松弛,面有菜色,说明吃不起几两肉。你衣领都已磨到起毛边,可见一年也未买几件新衣。我家中是无马,可说的像是你养得起马似的?你穷酸至此,哪里来的自信笑我穷?”

“你,你,你……”那人被她接连出言讽刺,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一把拍在桌案上,“你这妇人,岂有此理!”

半掩的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阿井从门外大步进来,先看向了陶蓁,“娘子!”抬脚就站在了她身前。

他身量极高,虽清瘦可剑眉竖立、英气非常,蹙眉瞪眼时自有一股威慑之气,显得顷刻间就似要动手。

“你,你要作甚?”那人指着阿井支支吾吾问。

陶蓁从阿井身后闪出来,道:“我赶时间,不欲同你浪费口舌。你同我夫君打一场,你赢了,我跪下唤你一声爹。我赢了,反过来你唤我夫君爹!”

阿井闻言,登时卷了衣袖,露出他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

旁边两位夫子连忙上前和稀泥:“小娘子莫与他计较,他这人心肠是好的,只嘴上爱说……”

陶蓁冷笑一声:“怎地,打不敢打,说也不敢被人说,原来夫子都是这样当夫子的?圣贤有云,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贵学院的夫子道德卑劣、学艺不精,这书我们不念了!”

她一把将怀中抱着的衣裳掷去地上,转去拿起交了的银钱,毫不迟疑大步离去。

后头的两个夫子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她可是陶家人,”其中一人一把将举荐信丢在那夫子面前,“你自己看,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陶家,陶夫子的那个陶!”

急匆匆追了出去。

那夫子怔怔拿起信,但见其上写着:“……陶家之子,聪慧伶俐,有其父之风。想陶夫子当年曾……”

他倏地愣住。

外头暑气已起。

两位夫子追上去时,陶家三口已坐上了骡车一路远去。

外头阳光一片灿烂,道路两边的景致极速往后。

陶蓁第一次因为“穷”这件事难过起来。

她也知道嫌贫爱富人之常情。

可即便人人皆如此,也不代表这么做就是对的。

大名鼎鼎的白马书院尚且如此,更遑论红尘俗世。

她想要快速致富的心从未像现下这般急迫过。

车厢里,小满晃一晃陶蓁:“阿姐,不念书了吗?”

陶蓁回过神,点一点他的鼻头,“不念书你就高兴了,是吗?”

他的小脑袋瓜摇的似拨浪鼓,“我要念书,我要去学院,我打他!”

陶蓁扶额。

这动不动说要打人的话,又是小满学阿井的。这两人真是不能再这么互相影响了。

白马书院她不可能放过,可再去念书,她要让那书院的山长亲自来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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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在衙门附近停下。

陶家三口将将下来,张三已于芸芸众生里看到了大个头的阿井。

顺着阿井的脑袋往下瞧,才看到了陶蓁。

他忙从他的宝树下一跃而起,过了马路牙子,窜到她身边埋怨:“怎地能耍我?说是在夜市摆摊,我去寻了五六回,都未寻见你们一个人。”

话刚问出来,阿井和小满就垂下脑袋。

陶蓁哼了一声。

一家三口昨夜早早就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收摊,他当然未寻见。

“知道你未吃成肉,这不亲自给你送来了?”她掀开饭屉,露出一整盘卤菜拼盘。

耳丝、拱嘴片、口条片、蹄髈片、猪肝片沿着盘子外沿摆了一整圈,中间空下来倒了红油佐料以方便蘸食。红油上又撒了些许葱丝、芝麻粒、花生碎。

张三香的连吞口水,忙要去接瓷盘,她却又将盘子重新装进了饭屉,“我有件事,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