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四顾,扬声问周遭各式汉子:“她今日若配了你们谁,你等可愿意再等七十九日让她过门?”
“等什么等?当然今日过门,夜里就要洞房!”
黄大娘从门里出来,指着张官媒便骂:“什么仨月?这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二十年前官媒就不这么干。你就是故意欺负人!”
张官媒得意看向陶蓁:“没错,就是欺负你。你若不服,自去告去。本官媒自出任之日起,什么烈性女子未见过?凭你有几分小聪明,就想让我栽跟头?呸!”
她转过身去,对着老光棍们高声喊道:“谁传的谣言说本官媒要收银子才配婚?告诉你们,便是眼前这般姿色的姑娘,我都一文不要。今儿你们既然跟来,各凭本事。谁抱得美人归,着亲事就属于谁。”
陶蓁立时退后一步,阿井已操着烧火棍挡在她前头。
光棍们眼见着僧多肉少,站在前头的就要往陶蓁身边冲过去。
后面眼见着形势不妙,一把先拉住前头人的衣服发髻。一时间陶蓁倒是落了单,光棍们自己先起了内讧。
乡间小道吵吵嚷嚷,各种骂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光棍汉们本就穷的叮当响,身上衣裳破烂不堪,几番推打之下,衣衫尽破,这个露了肚子那个露了腚,完全失了所有的体面。
真没见过世面!张官媒的脸险些被丢光,双手叉腰高声大喊:“别打了,谁再打不许他娶媳妇儿。”
光棍汉们已经打红了眼,哪里去听她说什么。
肖里正带着村民赶来的时候,正是一个半秃老汉被打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耍赖皮:“那是我媳妇儿,原本张官媒答应让我娶的,你们凭什么和我争……”
里正蹙眉看着这一场闹剧,二话不说高高扬手:“这个人大闹村落,我怀疑他要点火毁庄稼。捆起来,送官!”
一声令下,健壮的汉子们冲进去,顷刻间就将那半秃老汉结结实实捆在了树上。
不知谁还脱下臭袜子塞进老汉嘴里,老汉呜呜咽咽要骂人,却什么话都骂不出来。
混乱一时被制止。
里正用力推开人墙,大步到了陶家门前,见陶蓁好好的,这才放下心,转身看着张婆子:“官媒便要将我五柳村的闺女强押走,也该提前告知我。如此随意行事,难道也是衙门的规矩?”
张婆子半分未将他放在眼里:“我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听的是朝廷的差遣。便是要禀奏,也是面向府尹大人。你一个小小里正算什么东西,就敢阻挠我按律法行事?”
一席话说得里正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带人大闹我村,便是不成。走遍天下,这道理也说不通。”
张婆子翻了个白眼,又同陶蓁说话:“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自行从这些汉子里选人。你若不选,我只有让他们选你。这些汉子一辈子未沾过女人味,若是伤到你,也只有你自己受这了。”
陶蓁看着眼前的乱象,已愤怒到极点。
她转首四顾。
近处是这些丑态百出的老残穷恶丑光棍汉,远处还有同村村民。
在她身边,阿井正一脸机警,随时要舞动烧火棍。
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自己选。
好的很。
那她就笑纳了这美意。
她从阿井身后闪出来,步步行到张官媒身前,微微弯着腰看着她:“正正是凑巧,我自己选好了人,今日怕是要你白跑一趟。”
“谁?”张官媒立刻问。
陶蓁的手往身后一抓,便将阿井推到了人前。
“这位是我夫君,刚刚入赘,貌若潘安,年富力强。张官媒说一说,我自己选的这门亲事,好是不好?”
张官媒一下子怔住。
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一桩亲事?
“她胡说,”人堆里忽然挤出个年轻妇人,“什么亲事,一没经过我们陶家,二没经过村中族老。哪里来的亲事,她这是无媒苟合,要浸猪笼。”
陶蓁抬眼望过去,认出这人是她亲爱的堂姐陶巧芬,心中登时豁亮。
怪不得张官媒临时倒戈,怪不得自王氏进了监牢可大房一家安静如鸡,一切都有了结论。
他们是在这里等她呢。
“谁说没有媒人?”她看向里正,正要借用里正的身份,张官媒抢先插嘴:“你莫拿你村里正做挡箭牌,告诉你,”她扬了扬手里的册子,“自你的大名上了这册子,你便是官府之人,区区一个里正敢给你保媒,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说到此时,凑近陶蓁,压低声道:“告诉你,我今日就是要逼死你,你寻何种借口都不成。”
陶蓁脾气上来便想动手,那张婆子自己却忽然往后踉跄几步,直着嗓子高喊道:“快,她要逃,先拿了她!”
一句话喊出来,在远处拿着镣铐、麻绳等拘捕之物的五六个衙役挤过来,就要去拿陶蓁。
阿井大吼一声,扬起手中烧火棍,重重往下一落。只听有人“哎哟”一声,一个衙役已痛的抱住了手臂。
“好小子,”立时有两个衙役调转了枪口,“将这一对狗男女全都拿下。”
“慢着!”陶蓁高喝一声,挡在了阿井面前,“大胆,竟敢诋毁府尹大人。我们的婚事是李大人保的媒,我二人是狗男女,那李大人又是什么?”
张官媒这回再也不信她,“李大人保媒?你莫忘了,李大人同钦差大人还在外巡视,他哪里有时间见你?”
“我阿爹曾是他的恩师,他唤我一声师妹,他为何没有时间见我?他原本答应为我主婚,只因钦差大人前来,婚期临时更改至今日。今日他回了青州府,就要立刻赶过来。我劝各位在此闹事久一些,也好让李大人亲眼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谁,一个不漏的将你等治罪!”
“哈哈,李大人要知道你是谁,你的名字还能上了强配名册?别唬人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张官媒一扬手,“进去,谁抢到就是谁的。”
“你们谁敢在我村放肆!”里正爆喝。
光棍汉们已仗着人多,再次要去抢陶蓁。
陶蓁一把拉住阿井就退回门里,“咚”的一声紧掩住大门,这才察觉院里都是小满撕心裂肺的哭声:“阿姐……阿姐……”
“太吓人了,莫说娃儿,我看着都吓人。那么多不堪入眼的老男人……”杏花将怀中的小满一颠一颠,无论如何都劝不住哭声。
陶蓁上前替小满擦了眼泪,极温柔道:“怎么哭呢?这不是自己示弱?莫哭,看阿姐如何耍威风。”
她认真看着杏花:“今日我将小满交托给你,过了今日,必有重谢!”
她直起腰身,大步走向厨下,“阿井,烧火!”
外头的吵吵嚷嚷声还在继续。
灶膛里火焰嘭燃。
风箱抽拉的没有一丝歇息。
锅中温水从渐渐冒热气到终于咕嘟嘟沸腾不止。
“停火,抬锅!”
一对湿帕子同时裹在两侧锅耳上,阿井立刻搭手,双臂用力,一大锅水登时被他抬起来。
陶蓁已先他一步到了院门边。
她转首看着他,低声道:“我数三声,就会开门。你要记得避开里正,里正你见过,他同你一起搭过滑滑梯。”
阿井双眸如星子闪亮,明明是个傻子,可是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她就相信他的承诺他能做到。
“陶蓁,你出来。”外头喊道。
“一。”陶蓁低数。
“啪啪啪。”拍门声不停歇。
“二。”
“撞门,大家伙儿撞门……”
“三。”陶蓁陡地伸手拉住门栓,用力外里一拉。
“泼!”她大喊。
阿井睁大眼睛看着外头人,撒开水花毫不迟疑泼了出去。
“啊……”数道惨叫声拔地而起。
大门“咚”的一声再次紧掩,陶蓁靠在门上,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微笑看着阿井,“干的好。”
这是她第一次夸他,他登时挺直了胸膛,想要重复辉煌:“还想烧火。”
她摆摆手,“看看再说。”
外头呼痛声还在持续,却再没有人拍门。
混乱声渐弱,里正的爆喝声终于传进来:“绑人,最前头那几个老不要脸,全都绑住!”
一阵短暂混乱后,外头终于静下来。
看来,用不着再烧火了。
张官媒的声音在外吼起:“陶蓁,你躲在里面不出来,我等就守着你。我就要看看,李大人猴年马月来给你主婚!”
黄大娘趴在门缝边往外瞧出去,忧心忡忡道:“他们真的坐在门口等,怎么办?”
陶蓁扬声:“你等若信,便立刻滚。若不信,就等着府尹李大人亲自前来,为你等定罪!”
外头全无脚步声。
可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就连小满也停止了啼哭。
陶蓁点一点他鼻尖:“阿姐刚才威不威风?”
小满点点头,却又拖着鼻音补充道:“阿井更威风。”
陶蓁转首去看阿井,确实他更威风。包括现下他单手提着大铁锅昂首挺胸立于门边,都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凌冽。
直到此时,她终于觉着,那六十八两银子,花的不算太亏。
杏花偷偷打量着阿井,转首同黄大娘咬耳朵:“哪里来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