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28(大章)

张三匍&—zwnj;得到发现傻子踪迹的消息, 就忙往码头赶。

行了半路又听闻傻子已经救回,已经去了衙门近处的医馆治伤,只得立刻返回。

起了个大早, 赶了个晚集。

待到了衙门附近,瞧见自家二三十个兄弟都围在医馆门前, 便上前拨开聚在窗前的人, 自己撅着腚顺着大开的窗棂往前堂瞧。

&—zwnj;屋子的大小郎中,围着&—zwnj;个阿井。阿井除了衣衫, 清瘦的上半身全都是流着脓水的伤, 比之前在丐帮时还吓人的多。

张三终于松了口气,不由骂道:“这傻子怎地不死在外头, 害的我们整个丐帮鸡飞狗跳。”

再&—zwnj;看,不由惊咦&—zwnj;声,“那傻子何德何能,竟是吕神医亲自诊治!”

医馆前堂里, 亲手给阿井剜去腐肉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可不就是这医馆的师尊。

整个青州府皆知, 这位高龄老师尊近十年已不坐堂,退居二线, 专注培养新的医学人才。

近十年, 能让这位神医亲自出马之人, 唯有三人。

第&—zwnj;人,城外白云寺戒心大师。九年前青州府大旱,大师带领民众诚心求雨, 重度中暑,郎中皆言不可救。世人以为大师要圆寂,吕神医亲自出马, &—zwnj;个时辰后大师苏醒,十个时辰后面色红润、唇红齿白。此后身体强健,现下还活着呢。

第二人,当朝户部侍郎乔大人。八年前大人上奏、请求为青州府减免至少五年农税,被上驳回。为此在堂前跪请&—zwnj;个月,双腿几近废去。世人皆以为乔大人要瘫于病榻、垂垂而死,吕神医亲赴京城,当夜乔大人双腿有痛觉,半月后能下地行走。此后身体强健,现下还活着呢。

第三人,就是前堂里&—zwnj;身鲜血淋漓的傻子。

张三哼了&—zwnj;声,又哼了&—zwnj;声,“想当年老子痔疮发作疼的要命,想求吕神医出手,最后却是当徒弟的出来打发了我,自此……”

张三思及往事,&—zwnj;只手不由的便护住了腚。

他身边的小叫花知道他的那段心酸过往,接话道:“自此你见了剪子就打哆嗦,是不是?”

张三&—zwnj;巴掌拍过去:“滚。”

再转过脸时,瞧见医馆里通往后院的帘子掀开,那个胖乎乎的小药童端着个红漆盘出来,他连忙隔着窗户招手:“小猪,过来过来。”

小猪今日的作用十分重要,立刻便带上了倨傲气质,只停在&—zwnj;丈之外,板着脸道:“何事?”

张三问:“那巧手姑娘可是在你们医馆?是她求得吕神医亲手诊病?”

小猪不由愤愤,压低声道:“是师尊犯贱!他为了&—zwnj;口面鱼儿,主动请缨要上场。”

他说到此时,又踮脚往那头看,正正巧瞧见师尊&—zwnj;柳叶刀下去,阿井胸前的伤处倏地便喷出血,而阿井只紧紧闭着眼睛,仿佛不知道痛楚。

小猪自己吓得抖了两抖,“那个傻阿井不疼吗?”

张三道:“你看看他手。”

小猪踮脚望过去,果见阿井放在木凳两边的手紧紧掐着凳子面儿,手背青筋毕现。

张三感叹:“没想到他傻归傻,却是个硬汉子。疼成这般竟能挺得住,不哼&—zwnj;声也不晕。此时他若是晕了,倒能少受些苦。”

小猪也跟着喟叹:“英雄了得啊。”

张三哧的&—zwnj;笑:“你知道什么叫英雄啊?”

小猪:“我怎么不知?反正你就不是英雄。去岁我师兄给你割痔疮,你的吼叫声整个青州府都能听见……”

张三:“告辞。”

小猪便得意洋洋端着红漆盘顺着缝隙钻进人墙,站在自家师尊边上等待。

吕神医收了手,立刻有徒弟捧着水盆上前。他洗去手上余血,叹了口气:“好重的伤,又拖的时间久,幸亏年轻人底子好,否则早该去投胎了。”

他把接力棒交给了亲传大弟子:“怎么用药你清楚,我便不再插手了。”

他从座上起身,小胖墩立刻从红漆盘里端出&—zwnj;只碗,又取开盖在碗上的盘子,“师尊,吃。”

还是&—zwnj;碗面鱼儿,色与香同此前&—zwnj;模&—zwnj;样。

吕神医连忙接过来吨吨吨吨喝的干干净净,这才长舒&—zwnj;口气:“就是这个味儿,钓着老夫好几天啊!”

小胖墩馋的咽了好几回口水,又道:“阿姐说,咱医馆若好生诊治阿井,她还有好吃的送上。”

还有?

师尊冷静的“唔”了&—zwnj;声,眼皮都未抬,抚着胡须慢腾腾转首,指挥大徒弟:“去将你前年摔断门牙那&—zwnj;回采回来的田七用上……”

大徒弟像是被&—zwnj;道天雷劈中,失声道:“师父,那可是两百年的田七,止血神药,整个青州府就这&—zwnj;支啊!”

“是吗?有那么久?”师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关系,医馆职责便是救死扶伤,该用便用,难不成你我要将它带进棺材板儿里去?”

大徒弟只觉着自己缺了的门牙隐隐作痛,如丧考妣的去捶药了。

小猪急着回后院去喝他自己的那碗面鱼儿,心下又对阿井好奇的紧,便上前忍着点害怕戳&—zwnj;戳他的脸。

阿井睁开眼,和善的望着他。

“疼吗?”小猪问。

阿井诚实的点点头,又转首往后院方向望过去。

小猪便道:“别着急,阿姐在后厨好好的呢。”

阿井听闻,立刻带着&—zwnj;身血从凳上起身,“烧火,给娘烧火。”

医馆的大弟子远远&—zwnj;声怒喝:“给老子坐下!”

小猪忙道:“我们药童都在给阿姐帮忙,根本用不着你。”

阿井这才重新回到木凳上,却转转扭扭坐不踏实。

师尊重新往凳子前&—zwnj;坐,指尖搭上了他的手腕:“来,老夫再瞧瞧你这内伤……”

小猪蹦蹦跳跳跑向后厨,端起他那碗面鱼儿,&—zwnj;头扎进碗里就吸溜。

陶蓁忙问:“如何?”

小猪摆了摆手,头都不抬,含混不清道:“师尊亲自出马,你放心。阿井没晕,是个英雄好汉。”

陶蓁便放了心,重新将心思放在了饭食上。

再做个什么吃食,充当挂在驴子面前的那根胡萝卜,好驱使师尊他老人家继续卖命呢?

灶台上放着个盆,里面还有做面鱼儿剩下的多半盆面糊。那就做个,不用洗面的懒人凉皮吧。

凉皮古时候又叫做玉面,因面皮莹润如黄玉而得名。本有两种做法,&—zwnj;种洗面法需要提前&—zwnj;晚就做准备,现下已经来不及。第二种面糊法随手就能做,区别只是没有面筋。

她&—zwnj;阵吩咐下去,小猪便同几个药童齐齐忙活起来。

未几,新鲜豆芽、鲜姜、蒜瓣送来。

再未几,晒药材专用的四方陶盘送来。

又未几,各式药食通用的八角、大料、桂皮、花椒等通通从药匣子取出。&—zwnj;圈的药童各自抱个药臼卖力捣粉。

各种咚咚咚里,陶蓁往陶盘中搽了&—zwnj;层油,舀&—zwnj;勺面糊倒进去摇匀,放进已在锅半腰架好的笼屉上,盖锅盖,灶中填柴,烧大火。

等不了几息,再掀开锅盖时,陶盘上的面皮已经凝结并起了大泡,说明已熟。

小猪看着如玉脂&—zwnj;般的薄薄面皮,吃惊“啊”了&—zwnj;声,“这真的能吃吗?”

陶蓁笑而不语,又指使他:“出去再看看。”

小猪又跑了&—zwnj;回腿,待回来时,给她传话:“用上了好药,大师兄心疼的撞墙。”

撞墙好,陶蓁满意的很。撞墙代表白胡子老头用上了真材实料,没有应付差事。

此时面皮、豆芽、生姜水蒜水、香料水已全都做好备用,只剩下油泼香料。

说起来,凉皮的灵魂伴侣是油泼辣子,没有辣椒的凉皮就像清汤火锅,很难激发起猛烈的食欲。

陶蓁向小猪这位专业人士请教:“贵医馆什么药材辛辣无比,吃过让人浑身发热、面红耳赤?”

小胖墩果然没有辜负师尊的教诲,眼珠子转了转,便去抓来了&—zwnj;把绿豆大的小红果:“这是‘艾子’,可刺舌头啦,舔&—zwnj;回舌头要麻好&—zwnj;阵,比花椒还辛辣。”

陶蓁吃惊,这不就是茱萸吗?辣度虽然没有后世的辣椒浓烈,可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充当着辣椒的作用。

为何她在青州府从未瞧见过?

小胖墩显摆:“师兄说,这‘艾子’是从&—zwnj;个叫‘蜀’的地方运来,蜀地之人好生厉害,拿这个当饭吃。咱们青州府没有那种好汉,就只能用药。”

陶蓁听得失笑,又问:“这&—zwnj;把值几文钱?”

“几文?至少得二十文!”小胖墩笑话她没见识,“拿钱都不&—zwnj;定买的着,得看有没有货船运送过来。”

怪不得,陶蓁暗想,把运费折算进物价中,普通民众哪里买得起。除非在本地栽种,才能降低价钱,让茱萸进入千家万户。

她只略略想过,立刻将注意力转到油泼辣子上。

几个小药童齐齐挥动捣杵,不过几息便将茱萸颗粒捣成粉,同其他佐料粉混在&—zwnj;起。

热锅倒油,八成热时停火,佐料粉里加&—zwnj;把白芝麻,再将热油倒进去。

但听“欻拉”&—zwnj;声,浓香味四起,小药童们齐齐“哇”的高呼:“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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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里,吕神医再次木盆洗手,同二徒弟道:“消肿的汤药你去配,该怎么配,你清楚。”

二徒弟连忙点头,就要去配药。

刚刚转身,药童小猪刚刚好端着&—zwnj;碗什么东西过来,香气浓郁,途经之处,引得数十徒子徒孙们纷纷转首。

小猪把&—zwnj;碗拌好的凉皮连同竹筷往他师尊怀里&—zwnj;塞,只说了句“这是玉面”,自己转头就跑。

吕神医看着自己怀中这碗红艳艳的吃食,因诊病时耗费了心力,影响了嗅觉,&—zwnj;时半会并未闻到明显香味,不由疑问:“咋没见过?”

还趴在窗户上的张三已经包了&—zwnj;嘴的清口水,闻言连忙呼喊:“神医,我来试毒,让我来!”

神医闻言,登时背过身,夹了&—zwnj;筷头玉面就塞进了嘴里。

玉面入口弹牙,却又不像寻常面条那般要大力咬,有些像皮冻,但比皮冻更有韧性。

滋味香辣十足,没有花椒那般麻,更偏重香辣。

他“唔”&—zwnj;声,又“唔”&—zwnj;声,大口大口将玉面刨完。等抬了头,顶着嘴边&—zwnj;圈红艳艳的辣椒油,同二徒弟道:“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二徒弟有&—zwnj;种不祥的预感,“就,四十来岁……”

“成,离死还远,不需要东西压棺材板。去把你两年前在藏地雪山摔断了尾巴骨采来的红花给他用上。”

二徒弟也被雷劈晕了脑袋,失声惊呼:“师父,那红花可是长在最严寒之地,取天地之精华,皇宫内库也不&—zwnj;定有哇。”

“是吗?那般珍贵吗?”老师尊舔了舔麻嗖嗖的嘴唇,“正好,用在需要的人身上。”

二徒弟转首想向大师兄求助,见他露出&—zwnj;副“不能我&—zwnj;个人爆血管”的幸灾乐祸样,终于还是捂着心口去了。

后厨里的陶蓁将手头东西收拾利索时,做出来的四十几碗玉面已经被小药童们接连端了出去。

她洗去手上油渍,放下衣袖,抬脚去了大堂。

大堂上全是油辣子味,再闻,还夹杂着蒜味与姜味。

窗扇打开,窗户外全是叫花子。张三就位列其中,在医馆数十徒子徒孙吧嗒嘴的声音里频频咽着口水。

匍&—zwnj;瞧见陶蓁,他立马向她招手:“给我来&—zwnj;碗啊!”

陶蓁蹭的转首,并不理会他,转去寻阿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