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扯着钦差的大旗一顿胡扯,虽然看上去暂且劝退了庞二牛,可这些人刀口舔血,要是怕官儿,就不会干这个营生。说不得过几日就又要来纠缠。
她还是退居二线比较好,自此当供货商,由这些摊贩充当她的销售渠道,比以前赚得更多,还更稳妥。
几位摊贩听了她的提议,不是不动心。
这几日集市上卖盒子的摊贩如雨后春笋一样日日增加,可只仿出个外形,学不来口味。她的买卖半点未受损,反倒越发红火。每日五笼屉不到一个时辰卖的干干净净,而他们要守够大半日,才能卖完。
如果真能从这位盒子西施手里拿到“正版”盒子,口味正宗,谁不愿意。
可具体如何合作,从何开始,双方之间有何约束,这些都是问题。
摊贩们做买卖时间久,顾忌的总要多一些。
陶蓁忖了忖,道:“待我回去理个章程出来,大家伙儿再商议。”
此事若是能达成,她就得尽快在城里赁房住。
她打算先四处看一看,打听打听各地段的赁金。
将将走出码头地界儿,从身后就追来几个叫花子,拦在她的板车前头,气喘吁吁道:“姑娘,快,你要寻的那傻子,寻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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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人山人海。
奴隶、漕帮、叫花子,将整个岸边都挤得满满当当。
一声声唤娘的嘶吼声就是从这人海中传出,船客们站得远,看不清这热闹的具体细节,心里痒的似猫抓一般。
人海的最中心,人牙子们将带下船的数十个奴隶挡在身后,硬着头皮在抗衡:“你们说人是丐帮的,就是丐帮的?证据拿来!我们手头可都文书齐全,这些奴隶每个人都有身契,是过了衙门备了案的。”
叫花子他们不怕,可眼前六七十个叫花子将他们围住,远处还源源不断有乞丐似潮水一般涌过来,说腿不软是假的。
最前头一个叫花子吼道:“不和你多说,今儿你若不留下他,你们的船休想离开码头。”
说着就有叫花子从两边高堤上翻下去,一把刀就割断傻子的腕上系绳,要将他拽走。
傻子此时却似扎了根一般,谁拽都不去,只知不停歇的唤娘。
人牙子上前一把挑开叫花子的手,转首挑拨漕帮的人:“这码头到底是朝廷的,漕帮的,还是丐帮的?你等收了我们那么多保护费,眼睁睁看着叫花子逞能?退银子!”
几番叫喊下,庞二牛等人却不接话,只转过脑袋往远处看。
过了不多时,忽然有数人喊着:“来了来了,盒子西施来了!娃儿他娘来了!”
层层人墙极快的向两边破开,露出长长通道。
通道的尽头,陶蓁顺着矮坡一路奔跑。
庞二牛立刻迎上去,远远就朝她招手:“妹子这边走,这边近。”
她却不理会他,在沿途叫花子们的提示下直接抄近路,迈上高堤,一跳而下。
落地时抬头一看,几丈外被人牙子挡在身后的高个男子不是傻叫花又会是谁。
她二话不说,蹲低身子从人牙子腋下钻进去,就先去检查傻子的腿。
双手快速从上一顺而下,最后到了脚丫,这才松一口气。
腿在的,全部都在的,一根骨头都没缺。
她去检查他腿时,他就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皮,一瞬不瞬盯着她。像是认出来她,又像完全没有。
她心中百感交集,想要对他破口大骂问他为何要乱走,又想要问他饿不饿伤口有多疼,还想问他这些人打他没有、折磨他没有,最后却只一把拽住他手臂,“走!”
叫花子们此前换人换马不知拽了他多少回,他都完全不挪脚。她只轻轻将手往他腕上一搭,他便毫不犹豫的跟着她走。
一旁的叫花子摇头慨叹:“看看,瞧见亲近之人,他一点都不犯傻了。”
又同人牙子道:“瞧见没?不是自己人,他会跟着去?”
人牙子不做理会,上前就拦在陶蓁身前,“姑娘,你随意带走我的财物,我能去衙门告你!”
陶蓁住了脚,将傻叫花护在身后,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牙子,“我原本只想带他走,不去追究旁的事。既然你要来同我理论,我便会一会你。 ”
她轻轻将傻叫花往边上一推,周遭叫花子立刻涌上前,将他围在了中间。
“娘……”他着急呼喊。
她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莫怕,等我为你做主。”
他原本脑中混乱,一阵清楚一阵糊涂,此时完全不懂她话中的含义,却感受到她的温柔,满腔焦躁立刻平息下来。
陶蓁转回首,看着阻在她身前的黑脸汉子,“我再确认一遍,你是人牙子,做人口买卖,是也不是?”
自她出现,丐帮和漕帮就对她分外不同。人牙子不知她有何背景,不敢猖狂,只道:“没错,确然是做人口买卖,是在官府备了案的人牙子,并非拐卖人口的黑人牙。”
“他是傻子,能有何价值,要被你们卖去何处?”
到了此时,人牙子只急着息事宁人好早早上船,也不诓骗她,直截了当道:“卖去西北矿山挖矿。矿里苦,正常奴隶当矿工,每年发生好几起暴动。矿主托我们采买脑子不济事的痴傻呆字,能干活,还不知道反抗,当矿工最好不过。”
陶蓁后槽牙紧咬:“好的很,真是聪明。你们这些吃人肉的,真真是聪明的紧。”
她的手往后一勾,手心里已多了一只绣鞋,对着人牙子劈头盖脸打下去:“让傻子去挖矿,啊,你们还是人吗?啊!”
这人牙子正是那黑脸汉子,一只手腕才脱了臼。见陶蓁一言不合就打人,下意识抬手就挡。
绣鞋“啪啪”几下打在他胳膊上,他“啊”的一声抱住了手腕。受痛之下就要上前反击,还未挥出巴掌,整个人已被周遭的叫花子们钳制住。
陶蓁见他竟想还手,毫不客气抬脚,重重往他裆|上踹去。
伴随着黑脸汉子一声痛到极点的惨叫,周遭男人们齐齐“啊”了一声,仿佛感同身受,不由自主抬手护住要害。
不远处的庞二牛呲牙咧嘴的赞叹:“妹子真真凶悍,这日后谁能降得住……”又想到他此后要接近她,好套取二当家的消息,怕是不够顺利啊。
等叹罢,他上前当和事佬,同几个漕帮兄弟从地上揪起那黑脸汉子,道:“今日就这样,她不追究你们拐走人之罪,你们就放傻子离去。你们也该看到,今日之事丐帮也介入,你们还想带走人,怕是没那么容易。”
黑脸汉子身下疼的火烧火燎,脑子发懵,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扑通坐在地上。
另一个胖乎乎的人牙子方才一直旁观,看清楚了今日的形势,再也不敢硬碰硬,忙哈腰站去陶蓁身畔,一边防着她的脚,一边赔笑道:
“并非我等不愿放人,只是我们正正经经的人牙子,手里所有的奴隶都有经了官的文书。每到一处州府,都要在过关衙门备一回案。若是就此放了那傻兄弟,又没有新的买卖文书,到了下一站,官府问起来,我们没办法回话呀……”
叫花子们纷纷嗤笑,“你们人牙子如何行事,瞒的过旁人,能瞒过我们丐帮?”
陶蓁冷笑:“人是怎么得来的,你们自己心知肚明,你莫拿我当三岁小儿哄。”
远处有摊贩高声插话:“这傻子前十来日,天天来集市妨害我们做买卖,我等会不知?这人要么是你等拐的,要么是旁人拐了卖给你们,左右就这两个法子……”
胖子一阵心虚。
朝廷对正经人牙子的规定是:人牙子每买卖一人,中间倒手了几回,所有环节都要有记录。
可世人但凡脑子正常,有几人愿意被当做货物一般买卖?这中间少不得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勾当。
再加上官府虽那般要求,却并不会真的去查证奴隶的来源,只要文书过得去眼就成。
此回得来的痴傻呆子数量太多,他还真记不清众人要抢的傻子究竟是何来源。
庞二牛跳出来和稀泥:“你这人牙子真是不识好歹,我这妹子可是与钦差大人有年少的情谊,她若去告你,故意拖着你,你这一共五六十人滞留此地,吃喝损耗得多大。”
那人听得一怔,心想,怪不得连漕帮和丐帮都要维护这姑娘,却原来她有钦差的背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放人便是。
他忖了忖,拉了庞二牛在一边说话。
未几,庞二牛转去陶蓁身边,向她解释:“入了奴籍的人要么被卖,要么身死,都得有文书。人牙子也不收你银子,只需同你签个买卖奴隶的契书,如此白纸黑字,人货两清,他也无后顾之忧。”
他指了指岸边的一排房舍:“过关衙门便在那处,开设了人口备案一科。哥哥带你过去,不到一刻便好。”
他又向人山人海的围观船客们摆摆手,这回拿出杀人越货的气势大声喊:“都散开,看你娘个腚!回去等着上船……”
清水河滚滚,暑气依然。
过关衙门里,陶蓁垂首看着桌上的身契。
在被卖人一栏,姓名还留着白,等待新的主人为奴隶起名留档。
陶蓁转首看向傻叫花,他此时已无那般呆滞,眼中对她皆是依恋。
哎,她长长叹了口气。
折腾了一圈,这人又砸自己手里了。
“‘阿井’这个名儿你喜不喜欢?我们买卖人讲究意头,井中有水,遇水则发。我今后图不着你的劳动力,只求你能像个图腾、吉祥物一般,带些财运给我。”
“阿井……”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渐渐闪烁出欢喜的光。
她执笔啖墨,簪花小楷落于纸上,在那空处添上两个字。
阿井。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阿井?为何不是陶阿井?
作者:莫急,下一章让你冠妻姓。
明天下午六点左右更新。</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