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如此

这时两人都出了船舱, 水波荡漾,静寂无声,只剩下清冷的月色, 和比月色还要冷的彼此身上发出来的寒气。

在君臣这层关系上,他们磨合了已有大半年, 然每次一旦遇到双方意见相左时, 像此时这样的状况是常态!

“国师?”

萧静好见她不语,抬眸一声官腔。

他心上一震, 眼角斜挑, 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话语沉躁:“你竟已知晓答案, 又何必再问。”

这话无疑像数九隆冬里被泼了瓢冷水,本以为他好歹会迂回婉转一番,没曾想尽是这般直接了当。算是承认了他想搞一家独大的垄断行为, 她堆了满肚子的话,几欲张嘴,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算合适。

好好的一个中秋,好好的一场相会, 本可以耳鬓摩斯你侬我侬, 为什么要说到这个话题?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在心里狠狠地抽自己。

然而问题就是问题, 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 不会因为彼此的关系而淡化。

气氛霎时变得微妙起来,夜色不再柔和, 江水也不再清幽, 就连呼吸,也不再纯粹。

萧静好背过身不看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冷静了好久才不至于跟他吵起来,淡淡说道:“发信号吧,让上官芮过来接我。”

湛寂静默无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他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样教,怎么会跟自己如此相似。

越是大是大非,越是不露痕迹。他捏衣袖的手一紧,多少次想把人揉进怀中,多少次放弃了这个念头。

萧静好两手扶在船仓上,心说只要他开口说一句好听的,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话,她都会暂时把这事翻过去从长再议,可等了许久,除了那抹空中绽放的烟花信号,剩下的只有沉默。

立场就是这样,他做为佛法的传承者,为佛教谋出路,想法无可厚非。

她坐在九五之尊位上,为整个南齐延绵不断做考虑,就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更是毋庸置疑的从政手段。

若换别人,谁敢与女帝意见相帛?谁也不敢!

眼下这男人,她是如此深爱,拿他毫无办法。

家国与情爱,当真不能两全其美吗?哪怕有一方选择妥协,这事都能轻松翻篇,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想妥协。

她不该这样的。

萧静好心想,自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以笑相迎,没心没肺,就算偶尔挑衅,也多半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不曾像今夜这样毫无顾忌地质问。

或许,前世被抛弃的那段经历,始终是她过不去的坎,但凡一想到,她就恨不得把褚凌寒拉回曾经,再问一遍:你当真不爱?

只可惜,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发生的事情不可抹灭,她这颗心,注定要不完整了。

选择平凡,可以无忧无虑;选择了庙堂,不可肆意妄为。这,便是她要走的路!

孤独是常态,你得习惯啊萧静好!

在她无数遍这样安慰自己后,上官芮的船终于来到面前,她想也不想跳上接应船,掀帘,自始至终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两岸青山再暗夜下飞快移动,她离去的船只很快被浓雾笼罩,彻底消失在了湛寂眼底。

他亦负手而立,即便是千百年来多少人赞颂的清秋季节,也敌不过他此时清冷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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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静好从淑太后寝宫醒来,这一夜她睡得非常不踏实,多少次午夜梦回,眼角都含着眼泪。

这时外面有人端着吃食进房,赫然是淑太后本人。

自从萧静好继位后,她就给自己选了个曲径通幽的地方,吃斋念佛,颐享天年。

那厢见皇帝眼神闪躲,面容憔悴,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经不住闻道:“怎么哭了?”

萧静好无奈遥头,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太贪心,重生改了命,还得到了他的扶持,现在竟连他那点私心我都不允许。

兴许,就是我太贪心了吧。”

“吵架了?”她娘问。

她又摇头,“我倒是希望痛痛快快吵一架,可我们有时候真的太像,吵不起来,事都堆在心里,比吵架还难受。”

淑太后坐在床沿边,叹气道:“情爱这门学问,没有定数。爱一个人,总想得到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这很正常。你们立场不同,身份不同,矛盾冲突自然也就大了。”

萧静好若有所思地听着,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她喃喃道:“难道我们就不能携手共进吗?”

“他若愿意,何需你死缠烂打,他若不愿意,即便你把江山让给他,也不见得会有效果。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

听她一席话,萧静好心更疼,没做回答,转移了话题:“娘是不是也曾刻骨铭心地爱过?”

淑太后顿了顿,也是苦笑起来:“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她定定看着这张自己与她有着五分相似的脸,那句“那你爱我吗?”,始终没问出口。

“该上早朝了。”

说罢她跳下床,急急忙忙梳理了一番,就要出门。

“都做皇上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时候还早,先吃点东西。”淑太后一脸宠溺。

萧静好系好腰带,躬身穿上靴子,笑道:“太早了吃不下,儿臣先去忙,改日再来陪母后。”

望着女儿飞快消失的背影,玉机子放下手中白粥,长长叹气:“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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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上朝,她听见一件有趣的事,据探子来报,淳离,也就是玄漠,继承了柔然的皇位!

也是这后来,萧静好才查清楚,他真名叫郁久闾漠!

他们原先是北魏部落的一个分支,后来北魏南迁建国称帝,柔然也就此分离了出去,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这郁久闾漠,也就是淳离,是皇上与宫女所生,故而自幼便被人看不起,他为了在皇庭站住脚跟,自愿来南齐当细作。这么多年的风雨历程,若人不狠,根本不可能走到现在。

时势造就了他隐忍的性格,让他在打压中仍能负重前行,他具备为帝的手段和能力,他要不做这皇帝,萧静好反倒觉得天理难容。

重点是淳离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与南齐建交!他真是勇气可嘉,还敢提这茬。可政坛风雨素来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对此,朝堂上有人喜道:“新皇帝看上去比老皇帝诚恳得多,才提出要邦交,便给南齐送来两千匹胡马和数十箱翡翠珍珠以表诚心,依臣看,值得一交。”

萧静好俯瞰众人,似笑非笑道:“请务必记住,不论柔然新皇还是老皇,他们的共同目标,始终都是干掉我们!

不会因为新皇上任就会把国家拱手相让罢?所以我等当继续保持警惕,不能掉以轻心。

切记不要别人给颗糖,就乐得东南西北都不分。

这个柔然新皇,是朕的老熟人,狡猾得很。”

不论别国政权如何更替,任何时刻,他们的共同目标都是干掉我们!

她这话语气不重,却分析得很是透彻,颇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势,具有十分的威慑力,满朝文武无不佩服!

散朝后,女帝借花献佛,把柔然献来的翡翠宝贝分了些给众臣,以做中秋之礼。没办法,国库亏虚,她抠得紧,若非淳离这东西来得及时,今年她连礼品都发不出去,说起来,也是寒颤得很,一把辛酸泪。

待所有人离去,上官芮问道:“陛下,国师那边,要送吗?他今日正好在宫中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