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和懿公主府的第一晚, 萧静好跌入了一个梦境,确切来说,那是属于她前世的记忆。
和上次折梅一样, 仿佛灵魂穿越了界限,猝然横穿到前世, 以第三人的视觉目睹眼前一目:
古老又繁荣的老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看见不知道是哪个阶段的自己,跌手跌脚尾随在一人身后。
逆光中, 萧静好只看见了男人修长的背影, 泼墨的长发。他绕过长街,上了间茶坊, 与三两个友人席地而坐,似是谈起了诗画。
因为她的步伐只能跟着前世的自己移动,萧小九停在隔间, 她萧静好也只得停在那里。
只听其余几个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从天下兴亡谈到匹夫有责, 志向颇为高远,但那位长发公子却只是空坐着, 很少搭话。
半天过去, 萧静好等得心烦意乱, 面前有些稚嫩的自己却兴致勃勃喝起了小茶, 仿佛即便对方谈到天荒地老,她也等得乐此不惫。
萧静好对于前世喜欢过谁这点, 尤其模糊, 甚至几乎没有记忆,很好奇“她”在等谁。
直到天色渐晚,隔壁包间才散场。男人缓缓出了阁楼, 依旧背对着她们往回走。
“转身啊,让我看看你是谁。”萧静好急道。
但那个男人是听不见的,萧小九也听不见。她只顾拔腿追出去,穿过人潮拥挤的夜市,始终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只见男子路过卖糖的小摊时,忽然停下脚步,不知与店家交谈些什么,店家边笑边朝她们这边看。
待萧小九路过时,那店家忽然把她叫住,递给她一根兔子糖,笑道:“小娘子,适才那位郎君说你跟了他一天,许是累了?特地买下这根糖,送你。”
萧静好凝神思索的功夫,萧小九已经接过兔子糖,高高兴兴又追了出去。
一路尾随,男子脚步不快不慢,像是刻意等她,月色迷人,微风习习,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就这么静静地走着。
可是那条路着实眼熟,萧静好有种特别强烈的感觉,她快要知道此人是谁了。
果然,过了拐角,巍峨庄严的府邸便步入眼帘,匾额上“南平王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
男子本来都要进门了,却又猝然退了回来,转身,对着竹林后的人说道:“殿下,臣派人送你回去?”
那容貌,那神态,赫然是南平王世子褚凌寒,一身世家公子穿扮,整个人看上去既内敛又沉稳。
萧静好狐疑,心说,原来上一世的褚凌寒这个岁数了都没出家,为何这一世他出家会那么早?
出神间,萧小九已经顶着双灼亮的眼睛从竹林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还是那个配方还是那个味道的兔子糖,笑嘻嘻道:“世子见笑,我只是路过。”
褚凌寒微微蹙眉,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那臣便不远送了。”
说罢他就要转身,萧小九急得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等等,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那厢转身,等她继续,她支支吾吾半天,终是嘤嘤一句:“我,想嫁给你。”
萧静好大睁着的瞳孔幅度,不亚于那两个守门的。前世的自己对喜欢的表达这么猛啊!请注意,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想嫁给你!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的霸道。
那褚凌寒恐怕也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足足停顿了半响,才礼貌又不失风度地回道:“事关公主婚姻大事,臣不敢僭越。”
那时候的褚北,书香气息浓重,眼里没有半点戾气。而这一世的褚北,从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是难以掩藏的锋锐和不近人情的冷酷。怎么会这样呢?萧静好再次陷入沉思。
却见萧小九歪头,露出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么说,你也是喜欢我的咯?”
褚凌寒“………”
“不说话就是默认。”她舔了口糖,忽然沮丧起来,“只可惜我在宫里人微言轻,说不上话,肯定是不会被许配给你的。你足智多谋,能不能想个法子求娶我呀?”
“……”褚凌寒明显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静看她半响,竟轻柔地答了句:“我试试。”
为何上一世的爱情就这么顺理成章,这辈子就这么曲折蜿蜒了呢?
“哈哈哈哈,那,以后你就是我的相好了,可以暗送秋波、眉目传情暗度陈仓那种相好!”萧小九高兴疯了。
萧静好却懵了,这不是,这不是她才跟满琦说过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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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潮水褪去,灵魂猛然砸进身体,她只觉胸口一疼,硬生生咳醒过来。
诺大的宫殿内雕梁画栋,熏香扑鼻,这让她感觉不真实到了极点。
公主被册封过后,就会有自己的宅邸,作日她进宫参拜完皇上后,就领着淑妃回殿了。
不曾想竟睡了这么久,她翘起身,坐在床沿边发呆。
作日满琦为她上妆时,没有发现她脸上有半点易容的痕迹,便提出了个假设,会不会她被送出皇城之前那十年的容貌是假的,而现在的才是真的。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间,直至淑妃从门外悄无声息地进门,她才光脚跑过去挽着对方胳膊,亲呢地喊了声:“娘。”
别人都中规中矩喊母妃,她却自小就不喜欢这样叫,没人的时候都喊她娘。
淑妃长长叹了口气,“你还是回来了。”
萧静好坚定道:“为了你,我必须回来,在这宫中,想要活得很好,就得大权在握。您不必再劝我,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无路可退。”
淑妃为她找来鞋子,淡淡一句:“如今你学得了本事,做事也有主见,我还管得住你么?”
萧静好穿上鞋,不想同她争论这个话题,转而道:“我有一疑问,想问问你。”
见她抬眸看来,她才压低声道:“娘,你如实告诉我,我十岁前的模样是不是才是假的,而十岁离开皇城时,你给我吃的药,其实不是易容,是让我长回原本该有的样子。”
淑妃听罢,僵立片刻才轻轻点了下头,反问,“你可知你那些兄弟姐妹们是怎么夭折的?”
她垂眸想了想,喃喃低语,“他们都很聪明。”
“正是,”淑妃踱步窗柩前,缓缓说道,“你自幼过度聪慧,又不懂掩饰自己锋芒。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不这么做,你觉得,在这父杀子子杀父的地方,我们母子两能苟延残喘活到今日么?”
难怪,十岁之前,她们不是在洗衣局就是在冷宫。她曾给淑妃出过很多策略,却都不被采纳,萧静好一度觉得自己的母亲懦弱无能。
现在看来,母亲才是真正伟大又有智慧的人,十年沉渊,韬光养晦,只为护她性命。
后知后觉的她现在才明白为人母的良苦用心,萧静好鼻子一酸,就要落泪。她挽着她胳膊,靠在她肩上,说道:“对不起,过去是我不懂事,往后谁也别想再欺负到我们头上。”
淑妃凝眸,轻轻拍着她的手,“你也会有为人母那天,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话让她脸颊不由一红,脑子里想到的竟是湛寂那张脸。
她忽然响起什么,又问:“娘,你给我吃那种药,会不会导致我部分记忆遗失?”
“怎么会。”淑妃微微一笑,回道。
真的吗?她心说那就奇怪了,几乎所有前世记忆都知道,却独独丢了有关褚凌寒的,从前面两段记忆重现来看,他们以前关系非同一般的呢,作何会记不起来呢?
蔓蔓征途,回宫只是第一步。
她除了要应付那些曾经把她踩在泥底,现在又来阿谀奉承的姐姐妹妹们,还要提防着太后在公主府安插眼线,废了好几天的劲儿,才把隐患排除,打发到了好些有嫌疑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