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茹直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没想过这个看着娇嫩的公主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脸懵怔地抬起头。
元琼手往下压,稳稳地拉开弓:“什么都不会干就站远点,别妨碍本公主!”
她边说边眯起眼瞄准。
说这话时, 元琼根本没有看柳月茹。
她身上穿着的浅蓝色本是素雅不显,此刻却将她衬得如此从容淡然。
柳月茹身子一颤, 然后像个听了命令的侍从, 一动都不敢动。
随着元琼的最后一个字砸下,“咻”的一声, 箭矢冲破寒冬凛冽, 急速冲向林间。
只见那箭蹭过针叶,自高处冲下, 刺穿了野狼的腿。
狼嚎回荡在林间,令人胆战心惊。
原先满脸写着荒唐的女眷用帕子捂着嘴,震惊不已, 都不自禁地看向了元琼瘦小却直挺的背影。
众人方才松口气之时,却发现自己低估了狼的野性和残暴。
被射中的野狼发狂地咆哮过后,竟是不顾腿上的疼痛, 凶残地再次扑向眼前的猎物。
围在高台上的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柳月茹颤着手指向林间, 对元琼说道:“你……你……”
却在被元琼瞪了一眼后立刻噤声。
二皇子待的那片地方还算空旷,但仍然被因为针叶的影响而射偏了点。
元琼活动了一下那只僵掉的手,估算了一下偏掉的角度。
随即她目光坚定, 再次上箭瞄准了狼首。
这一箭出, 眼神再差的人都能看清一头凶兽抽搐倒地。
野狼的嚎叫声再起,这一次带着痛苦的尾音,逐渐隐没在猎场中。
“都坐下,成何体统!”坐在高台中心的晋王开口了。
作为君王,他自觉要时刻带着威严,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乱。
沉浸在方才元琼那两箭弦无虚发的那些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这些人中除开不会骑射的文人,剩下的要么是晋王后宫中人,要么是官家女子。
文人自不必说,至于女子,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是能拿的出手的。可要说骑射,若不是武将家的女子,哪个会这些东西?
方才坐在席间,位子离得这样近,就柳正卿那女儿找茬的动静,谁听不见。她们见那小公主忍气吞声的样子,只觉得赵国也真是没人了,放这么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
直到赵国公主飒然拉弓时,装不出来的自信和气场,顿时惊艳了众人。
便是听着晋王的话纷纷散去,也有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而那眼中,竟是生出几分艳羡来。
晋王是文人称王,向来不善射御,出了这种事也只能派侍卫去。
眼见有人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被敌国救下,虽然他干瘪又精明的脸此时明显不太好看,但礼数还是要做到的。
他看向离元琼最近的人,“月茹,还不快帮元琼公主拿着。”
柳月茹早已没了先前趾高气昂的样子,应声称是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元琼手里的弓箭。
出了这种事,晋王脸上无光。
他沉声对身边的侍从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让大家都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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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魏如晏耳力极好,当元琼叫出第一声的时候他便回了头。
只不过离得实在太远,元琼看不清楚。
他这么个吊儿郎当公子样,一看就也不是个会大声喊回去的主。
尚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便听得元琼又喊了他一声。
魏如晏环胸而笑,只想着若是这小公主再喊一声,那他也不是不能破个例放弃这无趣的围猎,提前从这林子里出去,问问她找他何事。
只不过第三声未到,他却闻到了一股腥味。
垂眸望去,竟是一只被扯碎的麋鹿。
魏如晏立刻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他刚从北边来到南边,按照沈斯阙刚刚的说法,这一片没有猛兽,怎么会出现腐肉?
说来先前有秃鹫飞出,他未当回事。现在想来,秃鹫素来爱食腐肉,所以他与沈斯阙说话的时候这腐肉就在这里了。那时候这里就有猛兽出没了?
他还在思索之际,一声悠长的狼嚎划破林间的静谧。
魏如晏这才反应过来,那二皇子有危险。
自己在这个密林之中看不见,可是身处高处的人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抬头,明白过来小公主叫他的缘由。
也是这么一抬头,他便知道迟迟等不来的第三声不会来了。
叫他的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张弓,姿势标准地像模子里刻出来的。下一刻,箭从高台上俯冲而下,箭影从不远处划过,随之而来的是野狼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第二支箭射出,他听见了动物倒地的声音。
身下的马儿似是因那骇人狼叫而感到惊惧,有些急躁地在地上蹬了两下蹄子。
那马往前迈了两步,马上的人也忘记了拉住绳子。
回望高台上波澜不惊的那个人,魏如晏勾起了嘴角。
真要说起来,这箭术不算多么高明,多的是更加娴熟老练的人,能够在这个距离一箭即中。也正是如此,她就没想过万一没射中会落得个什么谋害皇子的结果吗?
向来身居高位的人总将自己放在最前面,她倒是每次最把别人当回事。
哪来的这种小好人。
有趣,确实有趣。
魏如晏噙笑摇头,调转马头。
顺着方才狼嚎声的方向,他很快就找到了沈斯觉。
沈斯觉满身血迹,倒是没有被狼咬到,只是缠斗之间手背蹭破了。
沈斯阙先他一步到,正在树下帮那惊慌失色的二皇子简单处理伤口。
再看地上,倒着两匹狼。
一匹是被人近距离用箭扎中心脏而死,多半是这个二皇子的手笔。
另一匹头上和腿上分别中了一箭,应当就是元琼公主射死的。
再看那两匹狼,比寻常狼的体格都要大上许多,看上去也更为拧恶。
进围猎场前,晋王和众人说了围猎场北边有两头北狄献上的凶狼,猎下这两头的人便是拔得头筹。
看来,就是这两头了。
魏如晏下马:“殿下也来了南边。”
沈斯阙点头:“孤在北边一直没有看见这两只畜生,却听南边传来狼叫声,想到斯觉在这里,就赶来了。”
恰在此时,空中有烟袅袅而起。
魏如晏扶起还坐在地上的沈斯觉,眸色深深。
沈斯阙也起身:“走吧,应是父皇下令,提前结束了。”
沈斯觉已从刚刚的凶险中缓过神来,叹了口气:“怎么办,皇兄,一会儿父皇又要骂我了。”
沈斯阙睨了他一眼,冷道:“出息。”
虽然如此,回到猎场外后,沈斯阙还是帮他在晋王面前挡了挡。
现场有那么多人在,晋王自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晋国新年之际在晋王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档子意外,实在是令人唏嘘。
晋王强装笑脸,只让沈斯阙务必彻查此事。
之后所有人便移步屋内,准备的晚膳作为午膳被呈上,应是用完膳后,就会提前结束今日的安排了。
元琼倒是巴不得早点走。
本来就觉得无趣,现在右手还隐隐有点痛。
她放下筷子,弯起前臂,想要活动一下。
徐夙在方才元琼射出第一支箭时便回来了,此时正坐在她的边上。
有侍女站在边上,见他不吃菜,便为他斟酒。
却不想,这位正卿仍是没有动作。
徐夙确实有点心不在焉。
上一次看见小公主拉弓,还是两年多前,那时候她甚至连着肩膀都在打颤。
今日动作却是如此干净利落了。
她真的变得太多了,即便自己后悔了,又该如何追回她?
他不禁侧头,却发现她不太对劲:“怎么了?”
元琼揉了揉臂弯:“可能是太天太冷了,刚刚没能活动开,猛地一用力,现在有点酸。”
徐夙蹙眉:“我看看。”
元琼一脸怪异,低声说道:“你什么你?这么多人,你觉得本公主能让你看吗?”
这种时候突然不称“臣”,还显得怪亲近的。
不过元琼到底是没吃完这饭。
臂弯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她琢磨着早点回去,好找小云姐拿药来涂。
菜过五味后,她觉得差不多了,便向晋王行了个礼。
说是身体抱恙,不得不先行离开。
对着一个救下自己儿子的人,她说什么晋王自然都是依着她的,还很客气地让太子沈斯阙出去送送她。
这倒是让元琼有点排斥,倒不是什么受宠若惊,实在是她不喜欢这个人罢了。
更令人无言的是,除开沈斯阙,柳月茹也跟着她一道出来了。
她有些不耐地看了柳月茹一眼,不知这个大小姐又要干什么,总不可能也是来相送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发现沈斯阙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了柳月茹一眼。
元琼也不说话,就走在前面。
一直走到高台的楼梯处,柳月茹仍是没有说话,只沉默着跟在后面,仿佛真是来送她的。
沈斯阙转头:“你跟来有什么想说的便说。”
“我……”柳月茹犹豫了一下,“我想单独和元琼公主说两句。”
沈斯阙阴森森地眯起眼睛,盯着柳月茹片刻,拂袖而去。
元琼莫名其妙地看着柳月茹,还要说什么?
还有那个沈斯阙也是奇怪,不乐意送自己的话做做样子把她送到屋门外,然后直接走就是了,倒也不必一直跟到这里。
柳月茹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在她和徐夙身上飘来飘去。
元琼会意:“你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可。”
柳月茹坚持道:“我想与你单独说……”
闻言,元琼侧头看向徐夙。
徐夙淡淡立于元琼身侧,他倒是无所谓听不听这些话,只不过他从来不是会看人眼色的人。
但若是小公主开口的话,那回避一下也无所谓。
可元琼回过头,笑了笑:“你若是不说便罢了。”
想来她和柳月茹之间也没什么徐夙听不得的话。重要的话都套完了,看她这和自己差不多的大小姐样子,多半也不知道什么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