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回深谈过后, 周谡也似了却一桩心事,自家娘子对他的真实身份十拿九稳了, 无需他再直白地对她道,对,娘子想得都对,朕就是世人心里暗骂识人不明,用人不慎的昏君。
尚存一丝颜面的落难昏君,实在说不出那样的话。
脸,虽然已经丢得差不多, 但能捡回一点, 还是要捡的。
也因此, 周谡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中, 如果可以选择,他何尝不想丢开往日的所有,偏居一隅, 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然而桂喜已经找来,天下无不漏风的墙, 便是他诈死, 怕也难以万无一失。
随着周窈肚子渐大,手罩上去,已经有了起伏的曲线, 周谡内心情绪也在无声无息地波动。
尤其周窈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不时看着他, 一看就是许久,当他以为小妇这是为他着迷,她却摇了摇头,再笑笑。
“我多看看夫君, 记住夫君的模样,哪天见不着了,孩子将来问起来,我至少还能形容出来,不会忘得那么快。”
他还没走,她就想着忘了。
周谡只觉自己在小妇心里毫无威信可言,身份泄露后,更是一落千丈。旁的人敬他畏他,臣服于他,唯这妇人,更似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到就说,半点顾忌都无。
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虑,周谡让自己愈发忙碌,光指导周卓一个还不够,将周窕也叫了过来,与弟弟一同练武。
周窕毕竟是女子,有些招式练起来比较吃力,周谡进行了改良,将一些招式更灵活,更适合女子练习,而且动作十分飘逸,仿若行云流水,飞燕惊鸿。
周窈一旁看着,亦是眼热不已。
待周谡得了闲,她瞅着男人,眼里的渴望,不言而喻。
周谡想笑,却又忍着,当没看见,怕自己不忍心。
拳脚无眼,她如今的身子,可真碰不得。
周窕和周卓练着练着,嫌不过瘾,竟然碰到一起,对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耍着花枪。
“嘿,小贼,看你往哪里跑,拿命来。”周卓手一摆,做出白虎掏心的架势,朝自家姐姐招呼过去。
“来啊,大言不惭的小儿,姐姐叫你有去无回。”
周窕几步轻挪,似水面上荡开涟漪,微有波动后,人已经轻轻松松避到了一边,叫周卓扑了个空,身子直往前倾,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真好看,”周窈由衷叹了声,转头看向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的男人,这人似乎也很满意姐弟俩学武的热情,以及教个几遍就现学现卖的能力。
周父坐在屋前台阶上,更是少见地露出开怀笑容。他果然没看错,当初执意收留周谡,并将女儿许配给他,是对的。
家中需要个有能力带动所有人的主心骨,周谡正合适。
姐弟俩打不过瘾,围着院子追逐了起来。
周窕路过院门口,见门没关,露出条缝,她奔过去,深吸一口气,如灵活水滑的鱼儿,一下就钻了过去,到了院外。
“有本事,你也这般出来。”自觉比弟弟更厉害,周窕两手搭在嘴边,冲里头喊话。
放完话,周窕往后退了一步,轻盈转个身,却不想后头立了个人,肩膀还没完全转过来,就撞到了那人胸口。
“你这人是没地方去了,站人家门,”周窕扭过头。
男子瘦瘦高高,微笑凝着她,仿佛清风明月般风雅,周窕当即哑火,回转身,拉开自家院门,又如一阵轻烟般飘了进去。
周窈一看妹妹这仿佛身后有狗追的逃难样子,便知何人来了。
说来这个怀三也是奇怪,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偏不回幽州,而是在周家附近租了个宅子住下,三天两头就往家里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更无奈的是,这人投了周父的缘,两三日不过来,周父还会主动问起。
现下这不就是,看到怀瑾,周父笑容更大,招手向这个身份不一般的后生示意:“今日有上好的龙景,怀贤侄快来品品。”
周谡闻言,心头不是滋味了,这龙景,是他特意从桂喜那处宅子里拿来孝敬老丈人的。
周窈看看身旁的男人,自从怀瑾来了后,他这个好女婿就隐隐有失宠的趋势,不过他若将真实身份告知周父,必将是另一副光景了。
那样的光景,周窈光是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她可真是会捡,一捡,就捡了条被困浅滩的真龙。
而自己的弟弟又捡了个一方大员的公子,这运势,当真是没谁了。
周谡以男人的角度近乎苛刻道:“还能为何,无非是想图谋不轨。”
怀瑾看过他耍刀的招式,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也曾试探问过他,是自学,还是师从何处。若没点想法,又怎会问。
更何况,怀瑾还是怀谦的儿子。
见周父同怀三在屋里没出来,周谡嘱咐媳妇:“你私下同父亲说说,结交个懂得茗茶的忘年之交,无可非议,但吃茶便可,旁的就不要多说了。”
这种话,还是周窈做女儿的去讲更为合适。
周窈亦是明了,郑重点了点头。其实爹那边还好,不是漏话的人,这点轻重,还是晓得的,反倒二妹,周窈更担心。
“夫君最近有没有结交自认为还不错的少年郎,譬如面目清秀,为人端正,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家世清白即可,最好家中成员简单,不要太多乱七八糟的亲戚......”周窈算是看明白妹妹的喜好了,就喜欢附庸风雅这一款,但周窈不仅要考虑到男子风雅,更有家庭境况。
然而周谡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是有多不错,一夸起来就没完了。
周窈一讲就是一串,直到脑子打阻,实在想不出词了,方才停下。
她一停,周谡便道:“娘子说的,可是为夫少年时的模样。”
周窈听到这话,眉眼含笑:“夫君这张脸,怕是用整块香胰子,都没法洗干净。”
“为何?”周谡眼底露出兴味,确有几分好奇,愿闻其详。
周窈理所当然地回:“因为厚啊!”
闻言,周谡当即是一愣,随后便收着力道,搂过小妇的腰身,将她轻轻托起,满脸宠溺地斥了句:“你个小机灵鬼,就会调侃自家男人。”
“谁家的?”周窈任由男人搂着,伸手轻摁他高挺的鼻头。
世人都道天子贵极,不可直视其面,她不仅直面了,还摁了,捏了,谁又会来抓她,惩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