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恶龙(十九)

海岸边的小酒肆内寂寥如往,周边除了一片枯黄杂草与废弃瓦房,毫无人气。

几步之遥处有一片枯木林内,走出三个人。

为首男子一袭红衣,饶是为此荒芜之处,添了一抹艳丽。手执未开合的玉扇,三千墨发在枯风中肆意飞扬。若非此地过于荒芜,甚至让人怀疑这人是来这儿赏游散步的。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倒是腰间佩剑,衣着素普,青色的外袍上的雕花倒是与钟山烛阴派的颇为相似。

那两名男子看着年纪尚小,稚气未退,但浑身凛然的正气,一看便是乾坤朗朗好少年。

两名少年在红衣男子身后,却是挨着脑袋在窃窃私语。

“云帧,你说师尊打的什么鬼主意啊?那个止异将军和我们师尊到底什么关系?”沉不住气发问的少年叫云归,这个疑问,已经在他肚子里憋了许久,这一路上各种盯着自家师尊欲言又止。

那叫云帧的少年掩嘴笑答道:“你可真是笑死我了,这几日看你一路而来好几次想问却问不出口,想必师尊早也看出来了,就等着看你何时沉不住气呢。”

云归:“……”

师尊可太坏了!

既知道师尊心思,云归便也不再纠结藏噎,小跑上前,跟上师尊步伐,问道:“师尊师尊!您就告诉云归吧,为何您本不愿参与这次风铃岛围剿,却还是被止异将军说动了心来了呢?”

不错,此次止异出岛受汤杏嘱托不仅去了祁连山脉定海峰上妄月宫,还去了栖霞山巅拂云派寻了今夕身为师尊的忘泉公子荀逆。

可为何会来栖霞山,又为何只是短短一个照面,师尊就答应了下山前往。

只闻荀逆轻描淡写地答道:“看戏,带货。”

云归:“……”

???

云帧在后头偷笑,心道:真是每次都学不乖,师尊的打算哪儿会你问了就说,那就不是他们师尊啦。

荀逆道:“早有耳闻风铃岛上奇珍异兽,奇花异草众多。”

云归:“那我们也不用乘这时候去呀,这时候多乱啊!”

荀逆道:“乘乱打劫啊。”

云归:“……”

云归抱头沉痛地呐喊:“师尊!我们是名门正派!”

荀逆置若罔闻,轻笑地打开玉折扇,悠然道:“前头有家酒肆,去歇歇脚吧。”

云归欲哭无泪:“师尊!这钦水间渡口向来荒无人烟的,海流流向又像是受了诅咒般只通往风铃岛,能在这儿开酒肆的恐难是正常人家呀!”

荀逆突然慎重地道:“也是……”

云归欣喜,感动得眼泪要流出来:“师尊——”

荀逆认真地怅然道:“这儿环境那么差,若是酒酿得欠佳,都没得可挑剔的。”

……

荀逆自顾自地继续向着酒肆走去,云帧小跑跟上,看了眼龟裂在原地的云归。

云帧小声附耳于他,道:“总算知道师尊为何要带你出来了。”

云归问道:“……为啥?”

难道不是因为他近期灵术有进步吗?

云帧:“你没发现,你是师尊的开心果吗?”

“……”云归整个垮掉。

云帧为他竖起大拇指:“此等殊荣,此间只此一份呢!”

最后,云归是扶着自己破碎的小心脏,走进的酒肆。

本以为这等荒芜之地,怎都不该有客人。没想到,踏入这酒肆内,竟早已有两桌人。

确切的说是两张陈旧掉皮的木制八仙桌前,各只坐了一人,各只点了一壶酒与一盘素菜。

更诡异的是,那两人是隔着三张桌子,就这么面对面作者,安安稳稳地吃着菜,喝着酒,毫无交流。

云归附耳云帧,偷偷地道:“这两个人的好奇怪,一个灵力醇厚,一个毫无灵力感觉就是个普通人,却能挺直腰杆子再那人对面安然无恙的用膳……”

云帧道:“能做到这样的,天下间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云归道:“难道是……”

云帧点点头,二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原本安静的只能听见木筷夹菜的擦音与倒水音的酒肆,突然就被荀逆平稳的脚步声给打破了。

荀逆直接落座于二人中间的那张八仙桌,似火红衣矗在中央,十分惹眼,可他却是旁若无人地执着闭合玉折扇,轻一点桌面,那双桃花眼满足地微眯,一派悠闲地道:“这酒香,闻着倒是尤为浓郁,我倒是期待起来了。”

云帧二话不说,跟着坐了过去。云帧愣了愣,赶紧也跟着过去。

此时,左边那桌那人倒是开口了:“荀公子真是好雅兴啊。”

荀逆这才仿佛发觉有人一般,看了过去道:“巫神捕,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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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番外:

1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汤杏亲手做了一盘月饼,想给谷梁君昱尝尝自己的手艺。却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在那颗没有花只有叶的杏花树上,一腿弯曲搁在树枝上,另一腿垂在一旁晃着,微仰着脑袋,盯着天上那轮明月。

手里握着那块他生母留给他的勾玉,无意识地摩挲着。

……

君昱,出生起就没见过生母,一定很想见见吧?

想及此处,汤杏放下自己手中的月饼,一拂袖子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谷梁君昱愣了愣,这才察觉到转瞬即逝的汤杏的灵力。

他跃下树来,走到院中小桌,看到那盘月饼,寂寥的目光变得温暖。

谷梁君昱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迷惑:

杏儿干嘛去了?

汤杏,当然是跑去阴府了。

他要让君昱,见上一见,他的母亲,那个叫陆香苓的女子。

她冲到黑无常君的紫辉阁,见他正巧坐在桌案上看着书简。

“黑爹爹!”她跑着叫道。

黑无常君握着书简的手顿了顿,抬眸,抑制住心中的欣喜,淡道:“你怎么回来了?”

汤杏笑嘿嘿地缠上黑无常君的胳膊,“黑爹爹,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见她这幅撒娇模样,黑无常君心里犹如千年寒冰融化,万年不变的严肃脸色倒也变得柔和,嘴角不自察觉地微微一勾:“何事?”

汤杏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已经过世之人的魂魄暂时唤回,与其相见?”

黑无常君不动声色地扬眉:“今日人间中秋,素有阖家团圆之俗,你想让谷梁君昱与他爹娘相见?”

汤杏吐吐舌头:“黑爹爹你真是太聪明了,女儿不过就问了一句,你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

黑无常君轻叹一声道:“本是不可为之事,但今日中秋佳节,似乎天(作)神(者)心情颇佳,提到若是你来阴府找我,无论何事,都可破例答应你。”

汤杏担心地道:“可是,谷梁君昱的母亲已经过世十八年了,不会早就轮回转世了吧……”

黑无常君道:“世间千千万万的亡魂,不仅人,还有畜、植等,都有灵魂,每一个都得轮回转世,每一个都没有特权,需得排队。方才我便替你看了看,这队还没排上。”

“那真是太好了!”

黑无常君见汤杏由衷的高兴着,问道:“可如此一来,这个中秋你便无法与谷梁君昱那小子一起过了。毕竟要让他这活着的人见死人,只能用阴府的锁心翎创造出让人与鬼魂得以共存的空间。”

汤杏道:“没关系啊,我与谷梁君昱以后还可以过数不尽的中秋可一起过呢,可他与母亲,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可相见了。”

黑无常君安静地看了她会儿,将此两样东西交到汤杏手中,仿佛像事先就已准备好的一样,还多给了她一颗药丸。

“这是?”

黑无常君道:“天神道,知晓你定想目睹谷梁君昱与家人团聚,便多给了你颗丹药,与之服下后,便可参与其中。”

“这天神那么好说话吗今天,看来今天心情是当真不错!”

汤杏惊喜地收下了两样宝贝,这就与黑无常君道了别。

望着渐渐淡去的身影,黑无常君望着手中的书简,漾出一丝苦笑。

虽为神,倒却也想过过这人间传统风俗。

不过,黑无常君向来是不会说出心中所愿,心中所想的。

……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2

汤杏急了火燎地赶回去,瞧见谷梁君昱正坐在桌案前,一手托腮,一手取着她做得月饼,一口一口吃得正香。

她想,若是生母做得,他或许会吃得更开心吧?

这般想着,这日夜晚,汤杏趁着谷梁君昱入睡,便悄悄地办起了大事。让谷梁君昱安心入睡真是件麻烦事儿,她刚回来的时候,就被他问了好几遍去哪儿了,怎放下做好的月饼就跑了,好几个时辰都不见人。

汤杏随意想了个牵强的理由便搪塞过去,好在谷梁君昱是个她说啥就信啥的性子。

法宝效果渐起,汤杏也跟着被强制性睡了过去了……

……

再次醒来,汤杏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抚摸……?

摸着还……莫名的舒服?!

汤杏睁眼。

看到了无敌放大,距离自己只有几毫米的谷梁君昱的脸。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谷梁君昱,但……怎么感觉视角怪怪的?

“阿花,你说这是不是在做梦?”

……

???

阿,阿花?!

啥玩意?!

汤杏怒了,这家伙在给她乱取什么名呢!

汤杏怒道:

“喵喵喵!!!”

……

啥???

汤杏疑惑:

“喵???”

…………

“喵喵?!”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的是猫叫?!

……

汤杏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一只猫的现实。

还好她先前有过变成挂件的经验,这会儿变成一只猫很快就可以适应。

这边,谷梁君昱已经把猫猫杏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捋毛毛。

“一定是在做梦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桌一凳,都是我曾经梦想过和家人在一起时的样子。”

汤杏了然,这法宝所创造的世界是根据谷梁君昱的梦想捏出来的,所以这一切都和他最想要的场景一样。

原来,谷梁君昱以前还想养猫?

“喵呜~”汤杏伸了个懒腰。

谷梁君昱又道:“兴许这就是梦吧,只是未想到梦里依旧只有我一人,连杏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喵喵喵~”

我在你怀里啊亲……

梦里的谷梁君昱,展露自己的情绪很是坦然,失落、惆怅、悲伤,毫不遮掩。

“没有杏儿,也没有……”

谷梁君昱话未说完,小屋的门被人推开,“昱儿!”

谷梁君昱身子一怔,讷讷地抬起头,朝门外看去。

来人是位身穿白衣的女子,身子曼妙,容貌清丽,人淡如茶,雨后花香。

如此气质,竟比那些妖艳美人更让人望之念之。

这眉眼,汤杏忍不住感叹:果然谷梁君昱随了他娘,这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谷梁君昱的眉眼比起母亲的自然更英气一些,下颚线或许是随了爹,比娘亲的要有棱角。

谷梁君昱望着眼前的陆香苓,满眼都是浓浓的惊愕。

“昱儿!”陆香苓跨过门槛,小跑过来,抱住了坐在床沿的谷梁君昱。

谷梁君昱像根木头似的,完全僵在原处,嘴巴像是被上了封条,说不出话来。

汤杏不动声色地从谷梁君昱的怀里跳出来,坐在一旁,猫尾巴挥挥。

“是我的昱儿,我的孩儿……”女子抱着他,一手在谷梁君昱的后脑勺轻轻地抚着。

“你是……”谷梁君昱这才张口说话,“娘……亲?”

陆香苓松开了谷梁君昱,一双与谷梁君昱一般相似的眼眸已是沾满了泪水,点头道:“我的昱儿原来都那么大了……昱儿今年几岁了?”

谷梁君昱明明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可心中却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从未见过的娘。

那种看到第一眼,就想要亲近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母子之间的心有灵犀。

谷梁君昱:“快十八了。”

这真的是……娘吗?

陆香苓垂下眼眸,很是失落:“都已经十八了……”

谷梁君昱见状,摇摇头,微笑道:“能见到娘亲,孩儿便满足了。”

汤杏在一旁看着此时的谷梁君昱,虽然为母子相逢的情景甚是感动,但更大的感触还是:

她第一次见谷梁君昱如此乖巧!虽然变成了猫,还被取了个阿花这样那么乡土气息的名字,但这波不亏啊!

“喵呜喵呜~”

汤杏激动地想要鼓掌,奈何只有两只猫爪在床榻上踩踩踩了。

谷梁君昱听到猫叫,想起她来,便将猫儿抱回自己的怀里,对陆香苓道:“娘,这是猫是您养的猫吗?”

陆香苓道:“不是娘的,不过若是昱儿喜欢,便养着吧。”

谷梁君昱:“好,谢谢娘。”

汤杏:“……”

接下来几个时辰,她便一直瞧着这对母子互诉心情,谷梁君昱自是将自己过往那些不堪不愉快的回忆都略过,只留下了好的部分分享。

令汤杏有些难过的是,他所说的美好的部分,竟然都是属于她的部分。

陆香苓其实属于清冷气质的女子,但她笑起来时,却又很温柔,说话声似是风敲竹,水撞石。

陆香苓也似乎特意绕开了许多往事,甚至连在阴府排队转世投胎的事儿都扯出来了,却从未提起过谷梁君昱的父亲。

谷梁君昱一直专注地听着,目光带着期待。

汤杏想,谷梁君昱一定很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事,可看陆香苓这般绝口不提,恐怕和谷梁君昱的父亲关系并不好的样子。

谷梁君昱在这方面却尤其的耿直,既不见她提,谷梁君昱便主动问了:“娘,爹……”

陆香苓先是一愣,片刻后垂下眼眸,与方才的情绪截然不同。

谷梁君昱认真地望着她。

陆香苓道:“昱儿,你的眉眼虽随了我的模样,可认真起来的神色,倒是与你爹一样呢。”

汤杏仿佛看见了谷梁君昱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爹,是怎样的人?”

陆香苓毫不犹豫道:“是个混蛋。”

谷梁君昱:“……”

汤杏:“……”

陆香苓微微仰头,“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那么混蛋的吗?

谷梁君昱静静地,没有发声。

或许最能了解母亲的,还是儿子,谷梁君昱不说话,便是在等着陆香苓的后话。

只听陆香苓又道:“娘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是因他而起。他专横,心理变.态,小心眼,徒有一副好皮囊却让人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汤杏汗颜,这么可怕……和谷梁君昱一点都不像诶。

“但他却也是唯一将我当做陆香苓的人。”陆香苓道,“昱儿应当知道自己血脉之事了,对吗?”

谷梁君昱点头:“知道,但因为杏儿,孩儿现在已无性命之忧。”

“娘正是因为这血脉的原因,自小从未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看过。无论是旁人或是族人,只想着我能顺利得延续这份血脉,却从未有人关心过我的想法。你爹虽然混蛋,可他却是唯一一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