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恶龙(十八)

“我呸,这俩都拖着个病秧身子在打架,哪能波及那么远,我让你去还不是因为我不能离开,不然哪会叫你去啊!”

“不能离开?!”郭大器打量了下铃兰,实在没看出她四肢健全,毫发无损的能有什么不能离开的。

“就知道你没修为,没想到你一点警觉都没有!”铃兰从地上捡起一根短树枝,边说边朝着某处射出。

很快在海岸边的树林里被逼出一道少女身影。

郭大器见状,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

离那么远,他没修为又不会武功的,怎么可能察觉得到!

铃兰道:“你赶紧去给我拿琴,哪怕是破琴,起码我能用,还能参战。我在这边对付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妖怪,你赶紧去!”

说罢,铃兰一路挡在了郭大器的跟前,双目紧紧盯着那陌生女性,一直到郭大器没入树林。

铃兰一边是松了口气,一边又有些不理解地看着那女妖怪。

头上那对鹿角长得小巧玲珑,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当成女子的花饰,但满头的银灰长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类才能有的。

“姑娘你无需如此紧张,我没有要和你战斗的意思。我叫鹿芾,是……是朝夕君子李先生的朋友。”

“我呸,吹牛不打草稿。朝夕君子乃各家道门之首钟山烛阴派的掌门人,怎么可能与你这等妖怪为伍!”

鹿芾道:“铃兰姑娘,我闻到你的身上有着很多妖怪的气味,和我身上的很相似。若非自小在妖怪堆里长大,又怎会有呢?”

铃兰顿然小脸涨红,有些羞愤,“我也没说我是朝夕君子的朋友,我是南月回的……南月回的……他的……额……”

她对南月回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啊,铃兰姑娘是南公子的妹妹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铃兰暴跳如雷:“我呸!去你的妹妹!胡说八道!我才不是他妹妹!”

鹿芾:“啊抱歉抱歉,是我猜错了,我见铃兰姑娘和南公子长得一般好看,以为是兄妹呢。”

“谁和他一般好看了!本姑娘比那家伙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是是是!”

一来一往,两位女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减了不少,可旁边还在乒铃乓啷打得火热的一妖一魔,已经将战局转移且扩大到了林子周边。

铃兰着急地跺脚,总算等来了抱着坏琴的郭大器气喘吁吁地赶来。

铃兰二话不说接过断成两截的琴,将其放在腿上拼接上,徒手便开始修复琴上断开的琴弦。

她这熟练且精湛的手法,愣是让鹿芾与郭大器都为之惊叹。

她确实是有一手修琴的好本事,此事某人绝不知情,就连逐劾以及祁连山脉上对她宠爱有加的众位小妖与人类都不知晓,她一直藏的很好,为的不过就是想在某人的琴坏了时,能帮他修理,给他个惊喜。

要说这琴为啥她先前不修,不为什么,就是生气,不想修,哼!

未花多久,她便已将破损的琴修复了个八.九成。她现在忙着急着,想要修复到原来的模样那是不可能,但好歹能用。

此时,赫萝与彦青的战斗,赫萝渐渐趋于劣势。

赫萝的伤实在太重,一边打一边血在不断地往外流。

每经过的一处地方,都会落下它绿色的血水。

鹿芾与铃兰忽然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一同上前,加入了战局。

彦青见两位少女也凑了过来,心底有些打鼓,但神色依旧,一副傲视三人的态度道:“一个修为欠佳的小丫头,一个妖力羸弱的妖王之女,一个身负重伤的鬼差守护兽。我看你们三个是好端端的日子不愿过,非要寻死啊。”

铃兰竟少有得为被激怒,倒是破天荒地一声冷笑:“这位不知年龄的老伯呀,告诉你件事,本姑娘自出生起至五岁生辰那日,便劈死了亲爹亲娘,这实力究竟如何不说嘛……起码,我足够心狠手辣。”

彦青淡笑着,心道:看来这场架,免不了好生折腾了。

此时,百米之外,一艘木筏,缓缓靠近风铃岛。

白衣男人怀中搂着只白兔,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臂弯里白兔的绒毛,蔼蔼叹道:“诶,鬼使大人委实好能耐,竟真将青龙唤醒了来。小白,你说那我是不是该为其助兴一番,让这场战役热闹一些?”

白兔抖了抖身上的毛,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窝在他的臂弯里。

“虽然鬼使大人的条件甚是诱人,可这事儿若是不做全了,我岂不是失信于国公大人了呢?”

白兔依旧舒服地抖了抖身子,总之一切与它无关。

逐劾笑着空出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铃,每发出一次清灵的铃声,铃音带着汩汩肉眼不可视的灵力便仿佛可以传至千里。

而此时的青龙,幽蓝的眼球,突然便失去了光,失了焦。

潜移默化中,有什么东西,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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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月下花开

这是遇铃兰在这座小村庄生活的第二年。

哦,确切地说,是两年半。

那时候的遇铃兰不叫遇铃兰,她没有姓,只有名。名也不叫铃兰。

小村儿的家家户户不喜欢那些蔫不拉几没有生命力的名字,毕竟生在这村儿里的,无论男娃儿女娃儿,将来都是要到田里扛着锄头耕地的。

那时候,铃兰的名叫狗儿,说是贱名长命,能消灾解难。

爹娘说,她生来时,狂风骤雨,外头刮起的飓风将村儿里不少人家的田都给卷坏了。村长说,她生来的时辰不好,不吉利,以后会多灾多难,要用贱名相抗方可长命。

她所在的小村落正是在祁连山脉附近,这一带前有鬼怪横行,后有妖王城立的老巢逐月教,百姓苦不堪言,可此处却是人类皇城伸手摸不到的灰色地带。

由于地势陡峭,气候极差,实在不是一个好管束的地,且物资也不富裕,朝堂贵族与江湖教派自然也撒手不愿搭理。

久而久之,这一带的人类变成了魑魅魍魉家的人,受他们庇护与管束。

狗儿牙牙学语的年纪,便一直被带着上田里看着爹娘扛着锄头种地,然后坐在一旁玩到一脸的泥巴,灰溜溜的,到了傍晚火烧云时,被爹娘放在竹筐里背着回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狗儿今年四岁了,这时她还是不太会说话,不知为何,她生来学任何事都会比人慢,这如今到了四岁有余,总算是能自己下地走路了,虽是腿骨不太稳,但好歹有了进步。可这嘴巴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正儿八经的汉字。

同村的小孩与她同龄的也有不少,在田里见到她时总会嘲笑她一句‘哑巴狗’。

狗儿看她们笑着,还叫了句狗,还以为他们在夸自己,也傻愣愣地跟着笑回去。

一男孩指着狗儿大笑:“你看哑巴狗连汪汪汪都不会,哈哈哈哈~”

一个肉嘟嘟的小女孩道:“我娘和我说,哑巴狗的爹娘赵六赵七是亲兄妹,所以生出来的女儿才会傻傻的有缺陷,我们不能嘲笑她,因为她太可怜了!”

另一男孩疑惑:“亲兄妹也能生宝宝吗?那我是不是可以和我的妹妹阿花成亲呀?”

这话引来田里这男孩的娘亲注意,立刻丢了坨刚除下的杂草往孩子身上甩:“死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怎可和你阿妹生娃娃,这是□□知道吗!怎可和那些不懂人伦的大人学这些歪路!我看你欠打!”

那娘亲气急了,索性从田里跑了出来,追着孩子打:“哎哎哎,娘亲你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

接着又是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狗儿还是笑着看着他们。

她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爹娘和她说,多笑笑,就没人会打她骂她欺负她。

虽然,几年后长大的她才明白,比打骂更为让人心凉的,便是轻蔑与嘲笑。

赵六与赵七确实是一对兄妹,正是同.奸产子,所以才连夜逃离了原本所住的村庄,来到这个特别封闭、特别贫穷的小村。

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这对兄妹的秘密不知从何处泄了出去,村里人自此之后看他们的目光各异。

有的倒是觉得二人为爱疯狂,无视凡俗,令人刮目。有的则认为二人罔顾人伦,同根相淫,令人不齿!

但无论他人怎么看,这夫妻二人倒是无所谓,照样种自己的田,吃饱喝足带娃娃。

所以,狗儿为何叫狗儿,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她是近亲生种,先天骨骼发育畸形,声带发育迟缓,个子也矮,且这村儿的老村长还是个算命的。

说她生来的时辰确实不好,活不过五岁。

如今这般算算,她便只剩一年的时间,就该到她的生死劫了。

当然这些她自己是不会知晓的,随着日子一日又一日的逼近,她的爹娘愈发得紧张。

虽给她起了个狗儿的贱名,但终究心里不踏实。

这老村长的命算得也确实邪乎,狗儿当真在五岁生辰那日,天降洪雷,被劈成了焦炭。

那日的场景,村儿里好多人都记忆犹新,原本天气晴朗,云儿在空中朵朵飘,可突然凭空落下一道惊雷,直接劈中那赵六赵七那小破茅草屋,直接给劈得四分五裂。

赵六赵七也在那时跟着狗儿一起被劈成了焦炭。

村里的人围过来,看到那一片狼藉,整个屋里的木床木凳木桌全都劈了个稀巴烂。这赵六和赵七也给劈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村里的人为之叹息,老村长也支着拐杖过来为其默哀,可惊人的一幕却发生了。

狗儿原本已是一个焦炭身躯,可突然就像是雏鸟破壳儿一般,那劈焦的皮肤破裂成碎渣,从里头爬出来了个毫发无损,皮肤仍旧那般白溜溜的狗儿。

那日,阳光明媚,一道惊雷后,从一片废墟里,爬出一个小女孩,女孩身边是爹娘被雷劈碎的尸骨。

可女孩却不哭也不闹,站起来,呆愣愣地望着这群目瞪口呆的村民。

而后是接踵而至的凄惨尖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将村旁的树林里的鸟儿都给惊飞了出去。

那一幕,过于骇人,村民对着狗儿充满了畏惧,不敢赶走这小女孩,也不敢靠近。

狗儿便这么日晒雨淋地坐在自家这摊废墟里,身上没有一件遮体的衣物,像是一座木雕一样纹丝不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爹娘碎裂成渣的尸骨。

村民对这户人家唯恐不及,哪会帮她埋家人的尸骨。狗儿便只能在自己这一片废墟中,徒手挖地,用残破的茅草屋炸碎的砖瓦日日夜夜地敲着挖着地面费了好些时日,才刨出一个坑。

她将爹娘的尸骨埋了起来,接着便依旧每日傻坐在废墟里,目光盯着每一个明明经过,却绕开老远的村民。

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村民们看她的目光,渐渐地从畏惧,变成了仇恨。

原来,村里自那次后,便像是被霉运缠绕一般,农作物无故腐坏,养的飞禽生疫而亡,甚至这瘟疫还传播到了人类身上,村里一连病死了好几个。

村民们的恨意,由此而生。

但狗儿并不知道,在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中,她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狗儿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家看他的神情,从原来的笑眯眯,变成了恐慌。

为什么原来大家愿意靠近自己,指着她鼻子对她笑眯眯地说话,现在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看到她还会移开眼。

为什么爹娘从她醒来,便变成了一滩黑色的东西,她怎么拼凑都拼不起来……

她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直到有一天,躲他远远的村里的叔叔阿姨们,又一次笑脸迎她。她呆滞的目光闪烁了下,想扯出一个微笑。

却发现,她好久没有做表情了,嘴角竟然都有些僵硬得动弹不得。

结果她自己都没看见,她扯出来的笑容,多么难看,就像是在阴笑一样。

众多村民心头一颤,马上便又赔笑迎上,对她客气温柔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儿女。

爹娘说,只要对别人笑一笑,别人就不会欺负她,甚至待她极好。

爹娘说得果然是对的。

……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