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他们离题十万八千里的八卦言论,又好气又好笑,倒是没有迁怒他们的意思。
归根结底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位在他们眼中深获同情的“家中有点小钱、通晓一切玩乐的方法,但却被任性的悍妇压在头顶的、好脾气又倒霉的新郎先生”,实际上可是掌握着邻国经济命脉、就连国王和公主都要看他眼色的大贵族、大魔王,压根不可能有人能让他受得了什么气,不是吗。
我这么想着,竟然有点暗自庆幸这样的夜色下,我又穿了一件暗色——实际上是暗红色,是在雷金镇买的当地服饰——的裙子,那些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本人就坐在离他们几张桌子之外的地方,倒是让我听了一肚子八卦,也稍微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我们编造出来的故事如今已经传得多离谱的现状。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杯,打算喝完之后就回旅馆去。
但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落下,随即是拉开椅子的声音。
“能让我坐在这里吗?我有话要和你谈。”
我:!?
一道香风滑过,伊萨多拉已经在我身旁落座。
老实说,她来找我,让我有点惊讶。
我们从前在王都虽然关系有点儿错综复杂,但仔细想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现在中间还隔了一盘罂粟生意,就更加关系冷淡了。
即使在谭顿公爵在场的情况下,我们两人或许能够碍于他的面子而友善交谈,那也只不过是虚伪的社交礼仪而已。
不过,我心里也清楚,我们两人迟早要像现在这样单独谈一谈的。
那些未了的问题,没有结论的问题,都要一一摆出来讲清楚才可以。就这么草率地蒙起眼睛来,装作世界和平、万事大吉,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想这应该也不是伊萨多拉的风格。
于是我只是默然无声地等待着伊萨多拉落座,然后继续等待着她先出招。
伊萨多拉实际上也是个很爽快的人。她坐定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我想你心里大概也清楚我来找你是打算谈些什么。”她说。
我:“哦?是什么?”
伊萨多拉默了一下,好像难以忍耐似的倒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这种所谓‘上流社会的淑女’的装模作样,已经学得很好了。”她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呃……承让?”
伊萨多拉愣了片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承让’!”她用一种嫌弃的口吻说道,“你真是个古怪的人……跟你哥哥好像也没什么两样!你们福蕾家族净是出一些怪人……”
虽然她说得不太客气,但我其实并没有体会到多少真正的冒犯之意。所以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唇相讥。
伊萨多拉却仿佛突然打开了一个什么塞子一样,她抱怨似的继续说道:“……在遇到你之前,奥利弗一向都很听话的……但是他现在也被你带得有一点古怪起来!”
我:“……”
对不起虽然我在现代的时候就是领导钦定的背锅女侠,但这个锅我可不太想背。
我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奥利弗现在变古怪了?我觉得他还是一样傲慢,一样高高在上啊。”
我其实想说“我觉得他还是一样擅长于播弄他人的心意,再在事情真正往好的一方面发展的时候迅速抽身而去”。
但我想了想,又觉得这么微妙的事情,还是不适宜对他的姐姐直言的。因此我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伊萨多拉哼了一声。
“这是你的想法?……我倒是觉得他不再像是以前那样尊敬我,听从我的建议了……”她说。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然后单刀直入,终于说出了今天她真正的来意。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下定决心要把我那几个种植园的生意都好好张罗一下,当作今后的一条退路的……”
我:“……”
我仿佛进了一个厨具店,伊萨多拉小姐正在向我丢着各式各样的锅。可是我一个也不想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说:“恕我直言,伊萨多拉小姐,您那几个种植园的所谓‘生意’,早在我认识令弟之前,就已经做得如火如荼了吧……”
在夜色里,伊萨多拉似乎是露齿笑了一下。
“怎么办呢……”她慢悠悠地说道,“总之都是你不好!”
我:“……”
虽然说着这么任性得近似耍赖的话,但伊萨多拉的语气把握得很好,既不刁蛮,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只觉得有点儿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