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年, 塔吉率师西征,杰利自称可汗于磐石,东乌环内乱。
大虞趁机介入, 以征讨杰利为由,歼灭数万乌环兵力。杰利请和, 塔吉自请入玉京为质。两国重议和约, 东乌环献苏布德马场及周边土地。
一月后,从玉京来的和谈使臣与新可汗杰利敲定盟约, 李长明踏上回京之路。
刚来乌环那会儿, 魏王殿下常常会想家,会想着自己回去时候的情景。
他以为自己到时候会领着使团一众人跟乌环人惜别, 就跟当初自己来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 磐石城的乌环百姓也会跑到街上来, 夹道相送。每个人都会不舍落泪,自己也会因离别而惆怅……
可他如今并没有任何不舍。
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了,他更想快点逃离。
回京队伍浩浩荡荡, 几乎所有人都在因得了苏布德这个大马场而高兴着,除了带队的李长明和成了人质的塔吉。
那日瑟珠身死之后, 塔吉便很少说话, 整个人仿佛成了一缕游魂,飘飘荡荡, 无处可依。
当年他作为使臣造访玉京,是自己骑着马一步一步跑过去的。如今他连这个功夫都没有, 颓丧着坐在马车里,动也懒得动。李长明有时候怀疑他是病了,才整日那么无精打采的。可李长明也知道, 自己怀疑的不对。
塔吉体魄强健,拥有狼神血脉,不会生什么病。他只是心中郁结,忧思过度。
他不想说话,李长明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每每想去同他聊一聊,都一站到马车前就放弃了。
想说的话,一靠近那辆马车,就全部忘记了。
那么长时间,他们两人明明相距不过数尺,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何况是交谈。
李长明有些受不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知道塔吉心灰意冷,不可能做那个先开口的人。可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两人都记挂着对方,却又好像已经忘了对方。
队伍穿过青草原,往东见了城池田地,也没人直面过在他们之间轻轻炸开的那条裂缝。
秋风侵碧草,孤雁渡斜阳。
落日从山的脊背上慢慢滑落,入眼皆是金色余晖。
独孤循轻轻勒马,道:“殿下!前面就到甘州营了!”
马背上的李长明稍稍回神:“甘州……”
他抬头,见远处城墙高耸,甚为雄伟。
甘州城……许久未见,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曾在甘州待了两年多……一晃眼就那么长时间过去了。
他好像昨天还在甘州城中陪薛观音过节来着……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他记得,当初塔吉把自己关在城中一家甜品铺子里,还特别不要脸地说什么金屋藏娇……
李长明回忆起来,忍不住笑了笑,而后这笑容便僵住了。
他回头看向队伍后面的马车,犹豫了片刻,最终拨转马头,轻轻跑了过去。
“我累了,上车歇一歇。”他停在车前,把缰绳交给别人,便踏上马车。
护卫一愣:“殿下……可是这里面是乌环……”
李长明当然知道里面的是谁,猛地掀开车帘。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以至于他掀开车帘后便呆在原处,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做什么。
那个人很散漫地坐在里面,有些错愕地抬头。
他本英挺俊朗,眉眼深邃,骨骼皮肉仿佛经过了工匠最严密的计算才细致琢磨出来,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叹出声的好看。
如今却有几道疤痕狰狞地横在他的脸上——那是他们草原上的习俗,丧葬之时割面流血,以示哀痛。
瑟珠被安葬在磐石城,依然是按可汗的身份规制来的,下葬那天塔吉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拔刀便往自己脸上割。血一股一股地流,满脸都是血泪。
李长明很担心,若不是他自请入玉京为质,恐怕他不止是割面流血,而是直接殉葬。
那几道伤很深,留下的疤痕即便是他这样自愈能力极强的体质,也整整一月都没好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