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他杀了她?

封焉轻柔的话语将离贞呆滞的神识拉回了现实。

离贞微张着唇, 盯着那座上的少年手脚冰冷。

“是你。”

她十分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可以在任何地方期盼他的出现,唯独此处不可。

“赤霄殿的首领。”

离贞咬紧的牙关止不住轻颤,她已分不清自己脑中究竟是混乱如麻还是清明如镜, 只觉心头烧得生疼,比她在幻境之中发现自己剑穿封焉的胸膛更疼痛百倍。

“别这么叫我, 阿贞。”封焉淡淡笑着, 眼里没了温度。“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是你杀了葛镇所有人。”离贞根本无法维持镇定,声音喑哑发抖, 如有苦汁流在喉中。

“那并非我的命令。”

封焉平静地说着, 离贞从未像此时这般,觉得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恶至极。

“你还想辩驳?!”离贞的情绪忽而高亢。

“我没有辩驳。”封焉凝望着她, “我只是在说一件事实。”

“……你究竟想做什么?”离贞抓着仅有的理智, 直视他的眼睛质问道。

封焉缓缓站起,长睫轻垂:“阿贞不是已经想起一些了么?”

离贞眸光一顿,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说那幻境……?”

封焉静静看着她,目光晦暗。“那不是幻境,是你的记忆。”

离贞蓦地缩紧了眼瞳。

那不是万里碎星的记忆,也并非赤霄殿布下的幻境,而是……她的记忆?

记忆中封焉那惨白的脸色和恨而不甘的眼神历历在目。

封焉眼睫微压, 周身气势瞬间沉了下来。

“只可惜, 再经历一次, 你依旧会选择……杀了我。”

离贞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想起一切, 可当她挥剑斩杀魔族时,脑中所有复杂的念头都指向一句话,那是她应有的作为。

那是她的前世,可她前世究竟是谁, 为何在那仙魔大战之中大杀四方,她毫无知晓。

她欲走上前去将一切问个清楚,身体却忽然如被拉扯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你做了什么?”离贞心惊。

封焉低声冷笑,离贞顿时四肢一紧,如被紧密的丝线捆绑一般。

浑身瘫软无力,万里碎星落地,哐啷响了好几声。

“操魂术,什么时候……!”离贞张眸愕然。

“现在只是操纵了你的身体,还未动用你的神智。”封焉朝离贞走来,“在阿贞体内埋下操魂术的种子,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离贞看着他的步子缓缓靠近,心如浪滚。

他说得不错,自己的灵根金丹皆为他所重铸,他想动什么手脚都轻而易举。

“封焉,你究竟……!”

离贞话未说完,便猛地滞住。

她目眦欲裂地垂眼看着胸前那赤红的细长刀刃,它刺透了她的心脏,刀身上一缕血迹流向握住刀柄的封焉的手,在那冷如霜华的手上勾出一片梅林。

半刻之后,她才从麻木之中感受到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封焉出手向来快得令人难以察觉,可离贞从来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栽在他的手上。

她艰难地抬起眸来,少年浑身阴沉至极,再没了那爽朗之态,他死死盯着她,眉眼如同混沌山海,透着噬骨疯狂。

这幅姿态,离贞从未见过,却感到无比熟悉。

好似曾经她与他相识时,他便是这副模样。

封焉:“你曾杀我一次,让我受尽折辱,本尊终于夺来一世。”

离贞嘴角溢出鲜血,她灼灼的目光之中透着深深的绝望,她不懂。

“若与我有仇,当初你杀了我便是,为何又要救我?!”

封焉冷然挑起嘴角:“一个毫无前世记忆的转生之人,若就那么死了,报仇有何意义?”

离贞哑然。

她依稀记得,此生初遇封焉之时,她命悬一线,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多美的人物,可惜了”。

原来他的可惜,是这般意义。

离贞倏地惨淡地笑了。

“如此这般,还要做出一副爱我护我的模样?玩弄人心,这便是你的伎俩?看我自天际跌入崖底,你定然快活极了吧。”

封焉看着她苍白、绝望又戏谑的脸色,眼眸愈发深沉。

“你可知我恨极了你。”

离贞呼吸渐渐艰难,她勉强地睁着眼睛,心道她现在知晓了。

可同样,现在她也恨极了他。

泯不掉的仇恨,便该用刀剑来消灭。前世之仇,今世偿还,也无可厚非。

可她万不能接受,封焉将她的感情也视作复仇的工具,玩弄、欺骗。

她是真心爱恋着他的,当他说要与她结为道侣那一刻,她觉得这世界的光彩都绚烂了几分。

现在她的心中沉如死灰。

她更无法接受,因为与她结仇,便牵连无辜,将与她亲近的数百条凡人性命残忍葬送。

“告诉琼吾宗那禁术阵法的,也是你。”离贞眼中渐染灰败,她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聚起意识,说话的声音已弱了不少。

“自你降生在此世时,我便在看着你了。”封焉低声说道,“也是我将尚在襁褓的你留在了琼吾宗门外。”

离贞低冷地“呵”了一声。

原来她这一生自一开始,便被圈在了封焉的棋局之中。

“阿贞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无情?”封焉蓦地挑高了语气。

离贞已经没有半点心思再去搭理他。

封焉见她不回答,也不恼怒,反而笑得讳莫如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回报你呀。”

他伸手抚上离贞的脸,将她的脑袋微微抬起,迫使她的视线看向自己。

目光交错之间,封焉的气息略微有些灼热。

“我恨极了你。”

这话已是第二遍了。

封焉的眼神莫名透出些迷离。

“可我竟也爱极了你。”

离贞如同死灰般的眸子终于有了动静。

放他的狗屁!

离贞的神情变动让封焉愉悦地笑了笑。

他沉浸地看着离贞,道:“我欲飞升上界,却因此怨结深积,无法破界。我原想着,让你体会最痛苦的绝望,再杀你报仇,便能解此怨结,仙途无阻。”

“可我却又舍不得阿贞了。”

离贞微弱地牵着嘴角,她在冷笑。

“魔心不改,妄想登仙。”

封焉不管她的言语,就像未听见她的话似的,他再度握上离贞胸前的赤红剑柄,将它猛地抽了出来。

离贞痛吭一声,鲜血瞬间溅洒封焉满身。

封焉收起了赤刀,轻轻抿了口食指背上的血液,面上不可抑制地浮现一丝迷醉。

“魂魄就快要散去了,阿贞。”

他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粒丹药,他将它按到了离贞唇上。

“吃下它,便可聚住魂魄。”

他动作强硬,面上却笑得极为温柔。

“待阿贞成为我的人偶,超脱飞升法则之外,我便能带着阿贞一同去上界,阿贞也能永远在我身边……”

离贞脊背寒凉四起。

原来他在藏剑秘境中所说的一同飞升之法便是如此。

令人发指的疯子!

她心中不甘愤恨到了极点,忽然便凭着最后的意志强聚起神识,迅猛的灵力瞬间将封焉强塞来的聚魂丹击了粉碎。

封焉猝不及防,看着离贞果狠的表情与二人之间飞扬的丹尘,他蓦地缩紧了双瞳,面上写着从未有过的惊愕惶恐,僵在半空的手尽显无措。

“自私而冷血的欲望,也配称为爱?”

离贞盯着他呆滞的眼,倏地扬起唇角,笑得冷艳颓美,似三途川旁鲜艳的花。

封焉浑身颤抖地望着她,好像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可憎又可笑的人。

“大道无情,你没机会了。”

离贞轻轻说出这话,话音漠然,飘渺虚无。

说罢,她化为烟尘,魂魄四散而飞,瞬间不留半点影子。

封焉下意识伸手去抓,手中却空空如也。

掉落在一旁的万里碎星失去了颜色,成了一块毫无光亮的铁。

“阿贞……师尊!”

封焉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偌大的赤霄殿内寂静无声,窗外透入的几束光亮照着漫天的烟尘,男子的面容掩在阴影中,身形勾勒出一道寂寥的线。

“师尊……”

微弱的呢喃声被漫在烟尘之中。

男子嘴唇细微动着,最终他蹲伏在地用力抱住脑袋,喉中如受伤的野兽般发出呜咽,尖牙刺破了下唇。

半晌过后,一群人涌入了大殿之中。

走在最前方的追烟恭敬一拜,声音高亢:“恭喜尊主大仇得报!”

众魔修纷纷应和。

封焉僵硬着颤抖许久的身形终于有了变化,他缓缓站起身,侧过头来时双眼红得可怕。

他俯视这群冷峻的下属,许久过后方才平静了脸色,却也目光无神,彷如失魂。

“喜事,设宴,庆贺。”

他沙哑的喉中发出声音,情绪不明。

追烟领命,兴致勃勃地带人操办,激动之至,好似是他自己报仇雪恨了一般。

那日,赤霄殿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两名孩童被安在宴席的角落,泪如撒豆,神情麻木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封焉位于上座,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礼敬,一个人漠然地饮酒,喝得烂醉。

之后他便极少呆在赤霄殿中,终日都住在后山。

那里与赤霄殿相隔几十里,山中有间简洁却精致的木屋。

万里碎星被他挂在了屋中,黯淡无光。

他伸手去触碰万里碎星的剑柄,碎星便会蓦地激发出灵力,对他释放万钧雷电。

万里碎星愈发施威抗拒,他便将它握得越紧,任它反噬他身,击得伤痕遍体也不松手。

“你也讨厌我。”封焉垂眸看着如发雷霆的万里碎星说道。

“连剑都这般像她。”

追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封焉手握碎星,右臂上布满了凌厉交织的伤痕,不由得睁大了眼,惊道:“尊主为何要如此?!”

封焉侧头看向追烟,眼中冰冷如霜,透着凛冽。“你说,剑主已殁,这剑为何仍不屈从?”

追烟思索道:“因为……它本就是柄诛魔剑。”

封焉:“不,因为它恨我杀了它的主人。”

追烟冷峻的面庞上终有一丝动容,他无奈而担忧地看着封焉的伤,道:“既然无法驯服,尊主便莫再逞强,毁伤自身。”

封焉仍握着剑,承受着体肤之痛,却连眉头也未皱起半分。

“我并非要驯服它。”

“那……?”

“若她的剑让我遍体鳞伤,她在九泉之下,也应当高兴几分。”

“……”追烟哑口无言,半晌过后他低声道:“属下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封焉淡淡注视着他,眸光忽而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