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再将时间重拨回去多少次,柏妮丝始终都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站在一间被鲜花与各式珠宝给装点得极为琳琅奢贵的宽敞房间门口,震惊到迈不脚步。
也许因为这座海底宫殿本身就是由冰铸霜砌而成,尽管新添饰的珍宝有许多不同种类,色彩却全都别心裁地选用了低调偏冷的灰蓝系或纯白,因此看起来丝毫不显繁乱,反而将那几束原本该盛开在陆地的娇柔花朵衬托得热烈又明媚。
像是一片开在冰原深处的花海,缀满枝头的浓艳随时会滴落下来,化作火焰,轻易点燃她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处细微的光辉都是一颗温润光滑的深海珍珠,被精心雕饰成花精或星辰造型的冰海之瞳,还有大部分柏妮丝根本没见过的奇珍珠玉。
它们串联成半透明的花藤,盛放在房间的角落与穹顶边缘,碎金般的阳光片片照映下来,浮烁在她的跟前。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眼前这间她做梦都不敢如此放肆,它却直接被装饰成这样的房间,有些不敢确定:“这是你的私人收藏室吗?”
那种三百年才会在北湾冰境里凝结小小一颗,十年都不见得长大一点的冰海之瞳,就这么拿来做摆件真的吗?
而且……
柏妮丝鉴宝癖发作地盯着那件栩栩如生的艺术品,难以置信居然完全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
这块冰海之瞳的存在时间怕不是比她的年纪翻个倍还长。
太悲惨了。
它们都应该被放在藏宝箱里小心呵护,而不是被这样雕来凿去地沦为一件普通装饰品。
察觉到她僵在原地不肯向前的动作,蒂亚戈也跟着停下来,依旧牵着她的手,温和解释到:“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柏妮丝。况且,我也没有收藏这些东西的爱。”
说着,他随意看了眼房间里的布置,又转向她,微微歪了下头:“抱歉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准备了这些。虽然都是按照你的喜来布置的,不过要是你觉得哪里不太,我们可以一起调整到你满意为止。”
不……问题就在于这些都太了。
长久以来的经历与习惯,让柏妮丝早已将在面对太多来得过分轻易又美的东西时所产生的那种警惕与退缩情绪,变成了条件反射。
她感觉她已经很努力地在适应自己和蒂亚戈现在的这种关系了,但是在面对这个房间时,还是有些破防。
“谢谢。但是,我觉得……”她有点想抽回手去抹一把后颈,说不定已经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然而她发现她根本……抽……抽不动。
蒂亚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和她十指交握的手看起来修长白净,没用什么力气的样子,连姿态都是绅士如常的,可就是让柏妮丝没法动弹。
顶着面前人鱼平静无波的视线,柏妮丝硬着头皮试图商量:“我觉得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
“可是你很喜欢这些闪闪发亮的宝石不是吗?”
“……”挣扎两秒后,她艰难地放弃了狡辩,“是……是这样。”
蒂亚戈轻轻笑起来:“那么宽敞又透光的房间喜欢吗?”
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对自己的了解是如此深刻,某种程度上,这真的有点可怕。
柏妮丝感觉自己的眼角都要抽搐了,不容易才将那种应付回答的本能压制回去,只干巴巴又无比心虚地老实回答:“……喜欢。”
“那么把各种看的亮晶晶都塞满你的房间,喜不喜欢呢?”
“……喜欢。”
“那么……”
“了,可以了。”柏妮丝自暴自弃地走进门内,低着头把已经有些呆滞的视线落在对方形状流畅漂亮的锁骨处,连气息都微弱下去,“我其实很喜欢这个房间,你不要再说了。”
这种被完全看穿还公开处刑的感觉实在太让魔心虚又羞耻了,最要命的是她还找不到有力的话语反驳回去——因为这里一切的陈设真的就是踩在她的癖上跳舞,只是……
“只是你还不太习惯,我知道。”蒂亚戈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手掌抚摸过她略显单薄的脊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虽然知道一下子要你改变确实很困难,但至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顾虑别的,只管表达你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就。”
拥抱这个动作对于柏妮丝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她试着尽可能自然地抬起手回应对方,可当她真正将手臂环绕在蒂亚戈腰身上时,却还是带着明显的僵硬。
沉默片刻后,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似的,真心实意地再次重复:“房间里的每件东西都很漂亮,也都是我喜欢的。虽然……你说过不用对你说感谢,但是……我是真的很……”
“那么,换个方式怎么样?”蒂亚戈勾起她的一缕黑发缠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循循善诱地提议到,“如果你非要表达感谢,就用一个我想要的方式来表达,不?”
柏妮丝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带有清澈笑意的苍蓝眼瞳,像是被迷惑住般地犹豫一会儿,没有选择听从理智上对于这种诱导式交易的警惕,而是试探性地问:“你想要什么?”
刚说完,她忽然又清醒过来,急忙补充:“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个!”
结婚这个词,简直从内到外从古到今都散发着一股可怕又沉重压抑的气息。
因为婚姻象征着组成家庭,家庭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责任与牵挂,而这些东西又无一例外都等同于麻烦和根本看不到任何规律的无穷变数。
最重要的是,变数往往都是坏的。
更别提她向来糟糕的外界风评,以及曾经和人鱼族打过架还动过手的旧仇。
总之,这不太行,至少不应该……
“我说过,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蒂亚戈缓慢眨下眼,清亮蓝瞳无可避免地黯淡些许,像是蒙上层薄薄灰雾的蓝宝石,可态度依旧是温柔耐心的,“所以,你可以用别的方式。”
“比如说……?”
柏妮丝刚茫然地问完,话音还未彻底消弭开,一抹异常的温凉便轻轻触碰在了她的唇瓣上。
蒂亚戈垂眸看着她,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脸孔上的每一寸。从精致秀气的眉形,到卷密眼睫下那双总是带着与她种族所格格不入的干净纯澈的淡绿色眼睛,一路往下,像是在捧抚着什么珍宝般,充满爱惜与隐隐可见的别样情绪。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柏妮丝会很肯定地认为那是代表着某种过于执着的欲.念。可是这种沾满旖旎气息的词汇,怎么看都应该跟眼前这位至高神沾不上边。
没等她更清楚地辨认那究竟是什么,蒂亚戈又重新注视着她的眼睛,连手都收回去,仿佛刚才的神色仅仅只是在他眼中短暂地流露了一瞬,很快便被惯例性的温柔所覆盖下去:
“一个吻。”
他淡淡笑着,从神情到语调都是那么温文尔雅,说口的话却是:“要是你真想感谢我,那就给我这个吧。并且我希望往后都如此,可以吗?”
实在无法理解,他到底是怎么用如此礼貌又绅士的态度说这样暧昧的要求,甚至还带着种友的商量语气。
柏妮丝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感觉脸颊开始有种诡异地发热,却又反复张口几次也无法说任何推诿或拒绝的话,只能僵硬着身体和他对视片刻,最终机械地点点头。
不管从哪个角度,自己显然都是占尽便宜的那一方。柏妮丝告诫自己,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笨蛋水母一样畏畏缩缩的,交易就是得有诚意才行——等等,她怎么又掉进惯性思维里,开始拿自己以前那套交易法则来衡量她如今和蒂亚戈的关系了?
不该这么想的,那么……那么换个思路……
柏妮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嗡鸣着各种过量且没必要的信息,伸手搭上蒂亚戈的肩膀,踮起脚尖主动凑近对方浅红的薄薄唇瓣,连呼吸间都全是他身上那股清爽熟悉的气息。
仅仅只是一瞬简单的触碰后,她便迅速后退开,却被那只不知什么时候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收抱回他怀中。
“你像误会了我的意思。”蒂亚戈抿了抿唇,继而心情很地解释到,“我想要的是一个吻。”
“刚刚不是……”
“那不叫吻。”
蒂亚戈说着,低头将她还想说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亲密而热烈地试探着,手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舌.叶灵活地探入其中,周到而细致地照顾过每一寸,勾扯轻微急促的呜咽声。
分不清是属于谁的细闪银丝,很快在两人分离瞬间便融入周围无处不在的海水中。
他再度靠近,和柏妮丝额头相贴:“我想要的是这样。现在轮到你了。”
笨拙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柏妮丝都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便迷迷糊糊地听话吻上去,迎来更为柔情缱绻地回应,连意识都像要融化开,直到被蒂亚戈抱着坐靠在床头时才稍微找回了些许的清明。
水流卷托着那些珍珠与海藤花串摇晃在他们周围,柏妮丝稍微活动一下身体,发现自己正被他亲昵地抱在怀里。隔着裙摆的纤薄遮挡,她能清晰感知到对方鱼尾上那些冷玉光滑的鳞片,半透明的冰蓝尾鳍轻轻扫抚过她的脚踝与脚背。
简直像在调.情一样。
柏妮丝试图将这个糟糕的念头赶脑海,然而那些带着细微叹息的啄吻却密密地包围着她,让她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连自己有没有脑子一热地回应过去都记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理解那些被魅魔引诱的生灵了。
人鱼在这方面的本事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漫长地亲吻后,蒂亚戈终于意犹未尽地松开对方,转而用鼻尖去碰了碰她的,原本清越的嗓音带上种明显的低哑:“我的房间在隔壁,有需要就叫我。至于你搬过来的消息,我已经让潮灵和加百列告知去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最去哪儿都在一起。这样即使你不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也没有人再敢随意污蔑到你头上。”
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柏妮丝,让她想起今早在密林酒吧发生的事。
蒂亚戈听完她的话,并没有立即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屠夫产生关注,而是在短暂地思考几秒后,捏住她的发尾扫弄着指腹,问:“为什么是萨布丽娜?”
“诶?”柏妮丝没想到他会首先在意到这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思考着,“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从怀亚特手中幸存下来的受害者?”
从屠夫最后的死亡状态来看,他显然只是一个被下了死咒的傀儡。一旦失败,他就会尸骨无存,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通过他来追查到谁是他的背后主谋。
结合警卫处之前提供过的关于萨布丽娜的过往履历来看,她一直都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并不像是能招惹到恶魔报复的那种人。
因此,柏妮丝只能认为,屠夫的现是和她之前参与过糖果屋事件有着关系。
“的确如此,可那又怎么样。他再去找个新的受害者不就了吗?为什么要冒着明显很高的失败风险来杀了她?他明知道萨布丽娜会成为警卫处的保护对象,却还是这么做了。”
“说起来,我刚才在海边的时候也在想。”柏妮丝回忆着,“那个屠夫似乎是由某种海族异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