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
卡米拉冷冷睨视着对方:“那几个处于海洋范围内的纬度空洞不就是你在监管吗?我想,你就是从它们当中的某一个回到原世界。然后将这把螺刺找出来的吧。”
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似的,一众海族立刻支持了卡米拉的猜测,吵闹着真相就是这样:“别再跟她废话了,现在就把这个该死的恶魔关回监狱去!”
“没错!关回去!关回去!”
“杀了她!她该死!该死!”
“觉得我该死的就亲自出来杀了我不是更好吗?”柏妮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海族,完全不为这些咄咄逼人的恶意而退缩,“我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你们就是只会嘴上说说要我死之类的话,一个赶上前的都没有呢?”
“你太过分了0331!”卡米拉厉声呵斥着,“这里不是你说了算的!”
“是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嗓音忽然响起,几乎是同一瞬间,周围的天使与海族便立刻整齐划一地退让开,纷纷跪地行礼:“海神冕下。”
卡米拉错愕地转头,看到在由众多虔诚致礼的生灵所排成的队列尽头,一个洁白修挺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白金色的柔软发梢被风吹晃在他眼前,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淡淡笑容,眼眸里映着天空中的沉沉灰光,苍蓝似凝固不化的海冰:“我也觉得大家这样一直争吵不休的不太好,毕竟事情总要有个结论。这样吧,就选个在这儿能说了算的人出来做决定,怎么样?”
说着,蒂亚戈慢慢走过来,站定在短暂呆愣后立刻回神,旋即单膝跪地行礼的卡米拉面前,语气轻柔,甚至带着一丝希冀与鼓励地问到:“你刚刚的表现我都看到了,很不错。所以,就让你说了算,好吗?”
卡米拉抬起头,迎上对方低头微笑着看着她的表情,莫名有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感。她不明白这种类似生物规避危险一般的本能恐惧究竟从哪里来,明明眼前这个少年神祇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温谦无害,可是……
她困惑地犹豫着,片刻后,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是那双眼睛。
他脸上的笑弧与神情都是和善又从容的,说出来的话也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的愉快可言,也没有任何愠怒或者冷漠这种只有普通生灵才会有的情绪。
他看着自己,像是在看着一粒突然闯进视线里,给周围带来了某种不和谐的尘埃。
无需烦恼或动怒,只需要抬抬手,将她抹去。
“你好像有点紧张。”蒂亚戈颇为关切地说着,眼神却仍旧不变,完全笼罩在卡米拉身上,看着一颗晶莹的汗珠从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处逐渐滑落下去,“有什么让你觉得很害怕吗?”
“不……”她垂下头,姿态与声调都比刚才更低,“谢谢冕下的信任,只是我……我觉得……”
加百列闭了闭眼睛,主动接过卡米拉的话说到:“只是我们一致认为,这件事应该由您来做决定才能让大家真正信服。”
“这个恶魔差点害死了我们全部同伴,求冕下下令将她关回陨罪园去!她应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对!她该被直接处决!恶魔都应当下地狱去!”
“求冕下将她关回监狱去!”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柏妮丝在觉得越来越烦躁的同时,忍不住抬眼看向蒂亚戈的方向,却发现他并不慌乱,只神情平静地将那些满脸愤慨的海族一一打量过去。
然后,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伸手将食指轻轻虚贴在嘴唇前,做了个短暂的噤声手势。
接着,蒂亚戈绕过那些明显带着不解表情的海族,来到角落里,蹲身一个正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幼崽的雌性海豚面前,将手轻轻覆盖在小海豚的额头上,态度温柔地对那位泪眼朦胧的母亲安抚到:“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零星的银蓝光辉扩散开,刚刚还脸色发紫,意识时有时无的小海豚很快恢复了健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蒂亚戈笑起来,胖胖的小尾巴欢快摆动着,咿咿呀呀地撒娇着。
“他现在太小了,既没法化形,更不能长时间待在陆地上。”蒂亚戈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我马上会把保护罩修好,你得尽快带着你的孩子回到海里,好吗?”
“谢谢冕下,谢谢您,我……”
“没关系。”
蒂亚戈说着,将其他即使接受过天使们治愈术的治疗,但因为过于年幼或年迈而仍旧状态极差的海族们全都仔细治疗完毕后,重新起身,转向大海唤了潮灵一声。
庞大而透明的海浪精灵立刻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带起无数冰冷清新的水花飞溅如一场大雨坠落下来,朝蒂亚戈恭顺地伏下身体,等待他的命令。
“我得先去把保护罩修补好,你立刻去找还有没有被困在海底的生灵,如果有就立即治好他们。”
“遵命,冕下。”
潮灵消退回海洋的瞬间,汹涌的海浪立刻源源不断地波澜开,迅速上涨的潮汐将附近的沙滩与礁石群全都吞没进去。天使们纷纷展开双翼,退避到海洋以外的地方。
柏妮丝站在齐膝深的清凉海水中,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许多正在欢呼着拍水庆祝的海族生灵,看到蒂亚戈朝自己转过头,视线专注地落在她身上,笑容真实而温暖:“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修补保护罩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不一会儿后,当海浪再次聚旋着涌向海边时,蒂亚戈也随之从那些层叠翻卷的翠蓝潮水中走了出来:“已经没事了,大家想回家休息的就都先回去吧,长时间停留在岸上的确会很容易不舒服的。”
“可是冕下……”
“我知道。”蒂亚戈语调和缓地打断对方的话,伸手示意加百列将那把螺刺拿过来,“你们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老实说,我也很好奇。”
他接过天使长递到手中的螺刺,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将它握着轻轻在掌心中敲了敲,说:“这确实是属于海巫的螺刺,没错。”
听到这句话后,一众天使与海族立刻炸开了锅。柏妮丝感觉整个魔都懵了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惊慌感充斥在她的胸腔里,还有莫名的委屈与沉重的酸涩感一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连喉咙里都是那种要命的疼痛。
然而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酷寒便陡然在空气里蔓延开,海浪声被冰霜凝结的细微喀嚓声所取代。刚才还暖热湿润的海风忽然变成了凛冽夹霜的刀子,吹割在皮肤上阵阵生疼。
蒂亚戈再次抬眼看向那些情绪高昂的海族与天使,脸上最后一丝面具似的虚伪温柔也消散不见,声音不大地淡淡问到:“我已经用尽耐心地在跟你们说话了,安静点活着听我把话说完就真的这么难吗?”
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生气,可即使如此,也再也没有哪个生灵敢开口发出一点动静。整个海边死寂如苍白的荒原,除了尖锐的风号声以外,没有任何活着的声响。
“这把螺刺的确是真的。但在五十几年前,我已经将它从曾经的海巫巢穴里缴获带走,并且一直封存在一个只有我和奥格斯格才知道的地方。所以,柏妮丝不可能找到它,更与这次保护罩被打破的事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我所有的判断。”
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都听懂我的话了吗?”
在一阵连呼吸都显得吵闹的绝对寂静后,加百列率先回应道:“回冕下的话,都记住了。”
有个开头的天使了以后,接下来的其他生灵也跟着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差不多的话,脸上的表情全都透露着一种无解的茫然与复杂。
“那还等什么呢?”蒂亚戈浅浅挂起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微笑,“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找出罪犯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比较好。”
说完,他侧头看向正一脸怀疑人生的扭曲表情的卡米拉,停顿两秒后,若无其事地叫了她和加百列的名字:“对了,有件事我得和你们俩交代一下,跟我来吧。”
“遵命。”
跟在加百列和蒂亚戈身后走出去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直到卡米拉确信,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看不到海边以后,蒂亚戈才终于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们,眉眼间丝毫不见刚才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压抑神情:“今天的事虽然暂时被平息下来了,但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相关线索才行。等潮灵回来以后,若是她有什么发现,我再告诉你们。
至于柏妮丝,她现在要是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不太合适。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恐怕对大家都不好。所以,我会安排她住到我的地方去,相信这样也会让大家都放心一些,你们觉得呢?”
“一切听从冕下的指示。”
加百列说着,刚想伸手去接螺刺,却被蒂亚戈微微示意着停住,看到他将手伸向卡米拉,语带赞扬:“刚才你也是一心为了查明造成这次海族灾难的元凶,我理解,你做得真的不错。”
年轻的双翼天使愣住半秒,下意识去接时,却毫无防备地一股钻心的冰寒神力给穿透肌骨,迫使她惨叫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请冕下宽恕。”
加百列连错愕都来不及,只迅速同样单膝跪在他面前,想要替卡米拉求情。
然而蒂亚戈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不容反抗地打断了他的话,从表情到语气全是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静:“我理解你们会因为一些难以改变的刻板印象而对她做出刚才那样的事,可也请你们务必理解一下我。”
“这已经是被我撞见的第二次了,卡米拉。”他漠然地注视着面前因为极端低温而造成肢体麻木,甚至连呼吸都开始跟着困难起来的女性天使,“我感觉我也已经足够宽容了。所以,别再有下次了,能做到吗?”
她看起来似乎想点头,可毫无知觉的身体却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动作,只能满眼恐慌地看着眼前的金发海神,连眼角流淌出的泪水也被冻结在眼珠上,蔓开一层薄薄的白色霜花。
“啊,抱歉,我忘记你暂时不能说话了。”
蒂亚戈略带遗憾地叹口气,接着转向加百列:“虽然明白你要同时管束那么多下属,还要兼顾其他事情,确实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但是,让他们明白不该说的话就别老是乱说,应该也没有那么困难吧?或者,要是你不介意,等我空下来的时候,也很乐意帮你处理一下。”
“这是我的失职,请冕下责罚。往后,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加百列低头回应着。
“好。”他说着,弯下腰,轻轻伸手搭在加百列肩上,像是在宽慰一个受惊的孩子那样温善无害。
几缕白金色的发丝顺着蒂亚戈的动作,滑过他洁白西装上的褶皱,柔软轻盈地摇晃在加百列面前,让他无端想起落在剑尖上的初生晨光。
“我向来都是很信任你的。”
“下不为例。”
说着,他直起身体,转向一旁正抽搐着好像随时快要晕过去的卡米拉浅淡笑着说:“不用着急,这个神咒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稍微忍耐一下就好。”
“至于这个。”蒂亚戈看了看手里那把锋利的螺刺,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儿,然后说,“看来放到哪儿都不已经太.安全了,就先留在我这里吧。”
“……遵命。”
“好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了,祝今日愉快。”
……
这阵怪异的阴云天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两个小时后,阳光便再次从天空中倾洒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裹进一种过于灿烂的明亮里。
柏妮丝独自坐在一块礁石上,用手撑在膝盖处支着脸,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的深蓝大海,任由满头黑发被风吹乱也懒得去管。
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从早上的时候,屠夫在密林酒吧的出现,以及几乎是同时,海洋生态圈的保护罩被突然打破,总有一种这两件事情一定有某种关联的感觉。
可是紧接着,另一个问题便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冒充者所设计的,那么她到底想通过这些事来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