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引起柏妮丝注意的是空气里逐渐清晰起来的活物呼吸声,熟悉而沉闷。紧接着,那阵可怕的波动又来了。刺眼的绿光在水晶球里不断闪动着,原本清晰的海域监测画面毫无征兆地被一片漆黑所取代。
是耶梦加德的活动迹象。
柏妮丝意识到这点,同时迅速将水晶球的监测范围拉离原本指定的区域,想要避免它像上次一样直接爆炸开。然而纬度空洞中被搅乱起来的强烈涡流却顺势反扑而来,和她相互抗衡着,分寸不让,甚至还有将她也一同拖进去撕碎的趋势。
没有了光明禁制的束缚,源源不断的强大魔力从柏妮丝手中被释放开来。
翠绿魔焰与丝丝缕缕看不到源头的银灰神力厮杀在一起,碰撞开的冲击力让整个观测中心第二层的窗户排排爆开。无数纸页与玻璃碎片飞旋在空中,如同被揉碎的雪花般漫天飘扬,将阳光切割成片片金芒。
渐渐地,波动平息了下去,水晶球里的画面再次恢复了平日里的稳定与正常。
柏妮丝松口气,揉了揉隐隐发酸的手臂,转头扫一眼满目狼藉的破损房间,顿时觉得非常头大。
不过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应该立刻去向蒂亚戈汇报这场突发事件。
这么想着,她正打算转身离开,目光却无意间瞥见空空如也的书桌角,不由得愣了愣,连带着脚步也停下来,神色茫然。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区别于台灯、书籍,或者自己一时兴起所以收集来随手摆在桌边,仅仅只是为了装饰用的各种怪诞插画。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个别的什么,有着某种特殊意义的,能让她在下意识间就立即发现丢失的东西。
停顿几秒后,柏妮丝反应过来。
是花。
那朵被她一直端放在桌上的深海玫瑰不见了。
意识到这点后,柏妮丝立刻朝地上环视一圈,同时将那些摊乱在地上的书本纸张以及掉落的海螺风铃全都翻找了一遍,可仍然没有发现那朵玫瑰的踪影。
扯下被风吹得不断摇晃在眼前的残破百叶窗,小心避开那些尖锐又锋利的玻璃边缘,柏妮丝支起身体朝外看去,入目却皆是一片茂密的翠绿树冠与金黄滚烫的阳光,遍地破裂的玻璃碎片洒在柏油马路上闪闪发亮。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柏妮丝直接翻身跳了下去,蹲在树荫下仔细寻找着那团可能已经被摔碎的深红花朵。
这时,一个熟悉的活泼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柏妮丝?这里怎么成这样了?”
她皱着眉尖回头,嘴唇抿着,浅绿色的眼睛里映照着从头顶树荫中筛落下的点点光斑,明亮到尖锐,脸上有种掩饰不住的焦躁。
特洛伊见她这个样子,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有些紧张:“你怎么了,找什么呢?”
“我……”被这么一问,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系列举动与感受的反常之处,迅速眨眨眼,站起来,故作轻松地回答,“没什么,有个东西掉了,随便找找。”
加百列收回打量着二楼破裂窗户的视线,转而看向她,却也不点破,金色眼瞳中依旧波澜不惊:“出了什么事?”
“啊,刚才,纬度空洞收到耶梦加德活动的影响,被水晶球捕捉到后,我试着调整监测范围,然后……”柏妮丝边说着,边摊下手,“就这样了。主要是因为,这次的波动比几天前的那次还要强烈许多。”
听到耶梦加德的名字,加百列不由得表情一沉:“你汇报给冕下了吗?”
“……还没有。”
“那一起去吧。”
他说着,正打算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柏妮丝正不住朝周围四处张望的动作,于是停下来,问:“你在看什么?”
有一瞬间,加百列分明看出柏妮丝是打算说点什么的,似乎她正在找一个对她而言颇为重要的东西。但是在短暂的沉默几秒后,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回答到:“倒也不是什么……算了,先去找冕下汇报情况吧。”
“走吧走吧,正好顺路一起去。”特洛伊愉快地笑起来朝她招下手,头顶的几簇小卷毛被夏日海风吹得晃晃悠悠。
自从上次维度空洞出现波动之后,蒂亚戈就不太经常出现在观测中心,而是大多数时间都和希尔维杜一起待在海洋博物馆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柏妮丝总觉得最近每次见到蒂亚戈的时候,他看起来都有种隐约的疲倦感。
就像现在这样。
即使衣冠楚楚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双腿交叠翘搭着,十指相扣地安静听着关于那些受害者身份调查的结果汇报,连脸上的温和神情也和平常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可偶尔,当他好几次垂下眼睫不作回应的时候,或者借着拨开滑落到眼前的白金色发丝的动作去轻轻揉按下额角,光滑的眉心肌肤随着他不自觉皱眉的动作而突兀出现几丝皱痕,但又很快舒展开的时候,柏妮丝都会莫名其妙地忍不住想,他最近是遇到什么了吗?为什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会跟耶梦加德的活动有关吗?
她正想着,特洛伊已经将手里其中一份资料卷宗递给了她。
“给我的?”她有些诧异,对方则笑容可爱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新鲜事。以往他们都只会给蒂亚戈准备一份就行,根本不会考虑到她。现在倒是……
她望着封面羊皮纸上熟悉的陨罪园标志,视线余光瞟到一旁的金发人鱼,忽然有种非常心虚地感觉,连翻开的动作都有些犹豫。
“这么说,那些受害者在生活上并没有任何交集。不同的地区与社交圈,不同的阶层与职业,不同的家庭背景和年龄段,男性女性都有。”蒂亚戈点点头,同时思考着,“看来对方并没有明显的猎杀偏好,选择的目标也相当随机。”
“会是流浪杀手吗?”希尔维杜猜测。
“应该不会。”
蒂亚戈略微摇头解释到:“流浪杀手虽然可以在不同地区里随机找到不同类型的受害者,但是柏妮丝也说了,他们在死前的一两年内都被施加过魔咒。并且这种魔咒的作用是为了将他们的身体做成容器,即使灵魂消亡,也能长时间地维持原样,不会腐坏。所以,他需要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来存放这些躯体。”
“这听起来就像……”
希尔维杜皱皱眉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倒是柏妮丝并不介意地接话道:“换衣服。他把这些人类的身体都当做衣服,销毁他们的灵魂后,这些躯体就会成为他的外壳,他想成为谁都可以。一般会使用这种魔咒的,都是没有自己固定实体的恶魔。”
“可是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什么这些人类最后又都被丢弃了呢?”
“因为这里是人类世界。用了某一个人的躯体,那么这个人原本的社会关系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威胁与麻烦,所以他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将这些‘旧衣服’抛弃掉,去寻找新的躯体。”蒂亚戈回答。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柏妮丝不太理解,“他明明知道拥有正常社会关系的人类会造成躯体使用时间的短暂,增加自己猎杀的数量以及曝光风险,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无筛选地选择这些人?”
“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只是没什么结果。”特洛伊挠挠头,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
短暂地沉默后,蒂亚戈翻看着那些卷宗上的受害者信息,以及当初在警局里,受害者家属所录下的种种口供,忽然轻轻笑一下:“也许对他而言,除了猎杀以外,夺取并参与这些人的生活本身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所以,他不需要规避高风险,也不要选择特定目标,甚至这种在我们看来完全是毫无道理的随机行为也是乐趣的一部分。就像在随意挑选想要看的电影一样。”
“乐趣?”柏妮丝愣一下,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确实是一个很符合大多数恶魔的行为逻辑的猜测,但是被对方这么说出来就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明明她才是恶魔,但看起来更了解恶魔思维方式的却是蒂亚戈。
“是啊。”他歪头看着身旁的柏妮丝,淡金睫羽下的一双湛蓝眼瞳纯净剔透如最清澈的海水,波光粼粼的美丽,“他能夺取这些人的躯体,那么很显然,控制这些人类的原本社会关系里最亲近的几个人来帮忙对外掩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他们去发现以及揣测,等到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干脆将这副身躯抛弃掉。”
“所以他把这一切当做了一个游戏。”希尔维杜明白过来,紧接着又问,“但他是通过什么方式选中这些人的呢?难道真的只是随便挑个地方,然后只看心情下手吗?能把这么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人都做成他的容器,不可能完全只是凭借一时的兴起来行事。”
“而且从受害者的经历与背景来看,他显然是挑选过的。”
蒂亚戈的指尖在那些写满身份信息的羊皮纸上轻轻点了点,补充:“这些人的毫无关联,其实就是一种规律。他希望有不同的游戏体验,所以在确定猎杀目标之前,他一定还是做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