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part forty three

“柏妮丝,你可以说出来的。”

“我……”

柏妮丝抬起头,绿色眼睛里没有半点真实的神采,全是虚伪掩饰的虔诚:“我请求您能帮我解开身上的光明禁制。”

短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她惯常状态下会有的许多解释与漂亮话。

蒂亚戈看着她,浅红嘴角微微翘起,笑容温柔:“如果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愿望的话,我会的。”

说着,他朝柏妮丝伸出手:“那么,请把手给我吧。”

“诶?”柏妮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但没有照他的话做,反而忍不住有些朝后瑟缩,“您不问我为什么吗?或者说,告诉我这样的要求是不符合规矩的……”

“我说了,如果这是你真正想要的愿望,我会实现它。”蒂亚戈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淡淡的银蓝光辉弥漫开,一点点将她手臂上的禁制消抹掉。

“至于合不合规矩,我想那得是我说了才算的。”

他说完,柏妮丝手臂上的印记便彻底消失了。

望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臂肌肤,柏妮丝怔住了好一会儿,还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来回抚摸了几遍才终于确认。

这道禁制真的消失了。

哪怕她为了让蒂亚戈能够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还刻意没有解释为什么想要这样,甚至又提醒了他贸然答应的风险。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柏妮丝抬起头,看着对方同样也在注视着自己,感觉心脏在停跳一瞬后,开始疯狂地颤动起来。那块一直在坚守着抗拒与否认的地方,正在随着这种毫无规律的跳动而逐渐崩塌。

像是冰川死去后,落入海中激起的千层巨浪,瞬息间便摧毁了周围的一切。

你在害怕什么呢?

兰伯特的话毫无征兆地响起来,一遍一遍地叩问着她。

因为你发现他是认真的?

他对你是认真的。

他喜欢,或者说,

爱你。

他爱你。

多么荒唐又不切实际。

柏妮丝被这个无法忽略的清晰念头压迫到喘不过气,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蒂亚戈道别,然后关门回到屋子里,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整个水底变得一片漆黑的。

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又好像只不过是几个轻短的呼吸间。

最初的震撼与呆滞消退后,一股极为强烈的冲动涌入柏妮丝的心间,很快便占据了她的所有思想。

她想逃离这里。

就像当初因为弑神罪而逃离海洋一样。

反正……可以轻易追踪到她的光明禁制也已经消失了,这里又是新世界,警卫处他们必须要掩盖好自己的身份不被人类发觉,想要大范围地抓捕她也就会变得相当困难。

所以,如果要逃走的话,现在是最佳时机。不然等加百列他们发现自己身上的禁制消失了,说不定还会用些别的神咒来替代,她将永远失去离开的机会。

想到这里,柏妮丝几乎是立刻就跳下了床,迅速从柜子里翻出几瓶自己之前熬制好的常用魔药,再将箱子里的收藏也通通倒出来。

除了蒂亚戈送她的那些东西,其余全部都可以带走。

就这样吧,她想。哪怕无法解除身上的血源诅咒,注定会在将来被异化成怪物她也不在乎了,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一天都不能够多等!

这么想着,柏妮丝更加迅速地将整理好的全部东西挨个塞进鲨皮口袋里,然后系紧袋口背在背上,趁着此刻的夜色深黑游出水面,打算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先出城再说。

好在这座人类城市并不算多大,按照她的设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让柏妮丝没想到的是,她才刚小心翼翼地绕过观测中心的后门,拐进那条两侧长满梧桐树的狭窄小巷准备拔腿狂奔,脚下便踩到了一个质地又硬又脆的东西。

清晰的破裂声钻进听觉里,让柏妮丝忍不住心头一跳,低头看见满地的破裂冰屑与鲜红残花。

好像是玫瑰。

鲜红怒放的一朵,被踩碎以后,深浓到有些发紫的汁液立刻染透了原本纯白无瑕的冰霜,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在此之前,柏妮丝从未觉得一朵花能有这么吓人,让她几乎是在看清的瞬间就连连后退开,同时下意识地转向刚刚路过的后门的方向。

门开了,一身白色西装的蒂亚戈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半透明的冰霜从他周围不断侵袭而出,一口口吞吃掉夏夜里的燥热闷湿,面无表情地问:“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呢?”

“我……”

她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思维里有那么一刹那是完全空白的,根本想不起任何东西,直到被对方逼退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才终于回过神,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孔上没有任何往日的温柔亲和可言,连落在金色发梢上的光弧都是锋利冰冷的。

像被毒蛇缠绕在咽喉处喘气的恐惧。

蒂亚戈单手捏抬着柏妮丝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和自己对视,鼻尖几乎挨在一起,连呼吸都是重叠的。

她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清爽海水味道,感受着越来越多的冰霜蔓延疯长在周围,看到路灯的光在他身后照亮,浓烈的阴影兜头而来,隔绝了所有的温暖明亮。

“要去哪儿。”他不带多少疑问地再次重复,态度冷漠,手指上的力度大到让柏妮丝都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活活掐死自己。

极度的惊惧中,柏妮丝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却被对方轻松扣住手腕卸掉正在凝聚的魔力。

蒂亚戈垂着眼睫看了看她的手,笑起来:“又想杀了我?”

柏妮丝一怔,听到他接着像是有些困惑地自言自语到:“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不管我为你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你都只想离我远远的,是不是?”

“不……”她摇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急忙解释,“我没有想杀你。”

“可是你想走。”他低头看着柏妮丝,虹膜上的清澈苍蓝与瞳孔的深黑几乎融合在一起,无光无芒,深不见底。

“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你……”柏妮丝困难地张嘴,颤抖着试图组织起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的语言,“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别这样……”

“不是一回事?”

他漠然地重复一遍,似乎对他而言,这句话的每个音节都是在一块烧红的烙铁,光是含在嘴里就足以造成鲜血淋漓的痛苦,还要被迫一口口往回咽,撕开更多看不见的伤口,压下所有沉默的惨叫。

“确实,对你而言,这当然不是一回事。”

“所以你才会骗我帮你解开禁制,这样就能永远离开我,是不是?”蒂亚戈说到这里,忽然像是被什么过去的记忆刺痛到,本就不太稳定的情绪立刻变得更加失控,“你一直都在骗我,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不管我怎么做,不管我等多久,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去试着相信我,我对你而言就只是利用完了就能直接丢掉的一件东西而已,是不是?”

柏妮丝被他一连串地质问弄得发蒙,只本能地摇头否认到:“不是的,你别这样,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

“没有吗?”他伸手摸着她的脸,眼神有些病态的空洞,像是专注到极致后的一种崩溃,“可我其实也不介意你这么做,利用就利用吧,好歹我还能有留着你的借口。”

说着,他忽然又转变了态度,也收敛起了刚才的失控与疯狂,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温柔谦和,看起来似乎又是平时那个风度翩翩的海神。

柏妮丝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精神分裂症病患,忍不住膝盖虚软,全身直哆嗦。

“你还有最想要的一样东西没有得到。”蒂亚戈搂住她的腰肢,凑在柏妮丝温言细语地说,“只有解除身上的血源诅咒,才算是真正的自由和安全,对不对?”

“你怎么……”

她话未说完,蒂亚戈却已经拉起她的手,不容反抗地按在自己的左边胸腔上,低声近乎诱导般地问到:“你想要海洋之心吗?”

不等柏妮丝回答,他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每一任海巫都是想要的。而且不止海巫,其他生灵也想要。”

“所以你一定也是想要的。”

“那就留下来,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送给你的,好不好?”

他一边反复柔声询问着好不好,一边凑近柏妮丝吻在她微张的嘴唇上,暖热潮湿的触感像是被沾了水的绸缎细细涂抚而过,柔软得一塌糊涂,从唇畔一路流连融合,海水的清凉化开在每一寸感官里,纠缠不休。

“柏妮丝……”

蒂亚戈含混地叫着对方的名字,比任何一个朝神祇祈求的信徒都要真挚忠诚:“留下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柏妮丝……”

这已经是他唯一的请求了。

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