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柏妮丝第一次见到海神的图腾,但总感觉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的这个图案都非常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那些流畅简约的浪花线条旋跃在旗帜上,烙刻在每一只悬浮发亮的气泡中,像是一丛丛争艳盛开在海水中的玫瑰花,妖娆烂漫地充斥在视线里的每一寸。
回想起之前婚礼上的种种布置细节,忽然怀疑蒂亚戈是不是真的格外喜欢玫瑰,不然怎么会将自己的神祇图腾都弄成了如此接近玫瑰的样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柏妮丝选择了一个相对远离其他海族,但是却极为靠近专为天使与其他陆地生灵构建的空气通道的角落地方独自待着,还把自己整个窝在珊瑚丛和自己的宽大裙摆里装蘑菇。
但即使如此,其他海族们还是自发地离她远远的,宁愿和同伴们挤在一起也不愿意朝柏妮丝所在的方向稍微靠拢一点,还时不时朝她偷瞄几眼,似乎非常警惕与防备。
柏妮丝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默默想起自己刚来到新世界时收到的那朵深海永生花,也是一朵鲜红的玫瑰。
她忽然觉得有些困惑,为什么蒂亚戈就这么喜欢这种花?
而且……他这种喜欢,应该……跟自己……没关系吧?
毕竟她又不是什么玫瑰狂热爱好者,所以,他应该只是单纯地热爱这种色彩绮浓的蔷薇科落叶灌木而已吧,一定是这样。
这么一想,柏妮丝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同时暗自祈祷着这场庆典能够别太长,不然她真的不敢保证要是自己突然饿了,还不会半途溜走去捕猎。
当太阳的辉光穿透海水从正上方笼罩在台阶上的神坛时,庆典便正式开始了,整个海底世界从未这样明亮灿烂过。所有聚集在这里的海族与天使,精灵,地精,还有原世界的人类都在整齐划一地朝神坛上的金发少年跪地行礼,态度虔诚而谦卑。
柏妮丝在一片各族语言交汇成的恢弘祝赞声中偷偷抬起头,视线无意间与蒂亚戈撞上,看到他似乎也正好在看着自己,脸上笑容和刚才的神态比起来,有种清浅真实的温柔。
她愣一下,勉强扯下嘴角算是回应,紧接着便低下头去。
对于普通生灵来说,神诞庆典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神眷祈愿环节。每一个对至高神怀有忠诚信仰与殷切希望的生灵,都有可能在庆典上被神祇选中,然后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
只是相对于整个庆典上的庞大生灵数量来说,这种被有幸选中的概率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当整个庆典都因为祈愿祝祷而被推向高/潮时,柏妮丝反而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头顶的海水层上,看着那些宛如流星般拖着长长尾巴,带着满眼流光溢彩的晕辉四散漂浮的气泡到处游窜。
偶尔间,她也会隔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海族身影,看到那个至始至终都安静坐在神坛上的熟悉身影,莫名觉得他脸上那种看起来似乎极为平静的温柔神情,更像是一种在走神时的状态,仿佛周围所有的喧嚣热闹都与他无关。
这时,希尔维杜的声音忽然从上方的空气通道里传来,被水流模糊得有些微弱:“说起来,柏妮丝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情况下朝自己主动搭话,柏妮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将已经涌到嘴边的一系列类似“原地暴富”“摆脱诅咒”和“恢复自由”之类的回答全部咽下去,继而摇摇头:“我的话……其实暂时没什么想要的,您呢?”
“为什么?”希尔维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有些惊讶地眨眨眼,隔着层不断波澜的空气层望着她,“这可是神诞庆典,任何不违背法则的愿望都有机会被实现。”
柏妮丝琢磨着她的话,谨慎回答到:“确实如此。所以,这样的机会也是很难得的,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好的运气。”
说完,她再度审度了一下自己的回答,既能暗示自己没有窝藏什么违背法则的恶念愿望,又能表现自己态度的友好谦逊,非常完美。
希尔维杜听完便愉快地笑起来,斑驳灿烂的水光波澜在她的脸孔上,让柏妮丝有些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只感觉到她的声音中带着种轻快细滑的活泼:“每个人的运气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柏妮丝。”
也许吧,但是对于像她这样总是越变越差的恶魔来说,那还是不要变比较好。
“不过据我所知,它们总会降临在备受神祇偏爱的生灵身上,这是一定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柏妮丝总感觉对方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看着希尔维杜,又看了看一旁在接触到她的视线后,朝她主动点头算是问好的加百列和其余几名高阶天使,忽然感觉一阵噩兆袭来,由不得将自己朝珊瑚群里尽可能努力地塞进去。
很快,无数带着银蓝光辉的裸海蝶便从神坛中心向四面八方游散开。这种一般只栖息在极地深寒海域里的浮游软体动物通体透明,仅靠一星微弱的神力便能拥有极强的适应力,也是历来负责挑选神眷获得者的使者。
铺天盖地的裸海蝶源源不断地飞舞出来,但真正带着神眷祝福的只有一个。
它盘旋在海水中,来回游弋着寻找合适的唯一人选,轻盈无比地穿过无数同类与神情殷切的海族,绕开同样带着虔诚期待的精灵与天使,最终落在了正缩成一只蘑菇模样,还在伸手从珊瑚从缝隙里熟练捉磷虾当零食偷吃的柏妮丝面前。
柏妮丝捏着手里的磷虾还没来得及咬下去,感觉刚刚还热闹无比的海域立刻变得死一样的安静,紧接着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选中了海巫这样的恶魔。”
“她作弊了吧?”
“肯定是这样,不然神眷怎么会莫名其妙落在一个恶魔手上?”
“可是裸海蝶是海神冕下的神眷信使,怎么可能会被恶魔轻易影响到呢?”
“那可不一定,你还不知道海巫当初是怎么被关进陨罪园的吧……”
听着周围海族那些极为不满的叽叽咕咕,柏妮丝终于回过神,同时也确信那只带着神眷的裸海蝶是真的选中了自己,而不是因为被挡了道所以才停下来。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脑海里无数个念头呼啸过,最后只能和面前的裸海蝶大眼瞪……
啊,它没长眼睛,头上两个动来动去的只是触须。甚至透过那层透明的表皮组织还能看到,里面也没有类似脑子的思考器官。
怪不得呢。
想到这里,柏妮丝将嘴里的几只磷虾迅速吞下去,同时由衷感觉蒂亚戈真该选一个五官健全且具备大脑的神眷信使。
当然了……
她眨眨眼,看到一旁似乎毫不惊讶这个完全称得上是诡异的结果,并且还笑着率先带头鼓掌的希尔维杜,忽然就有种破案了的感觉。
结合一下她刚刚说的话,柏妮丝有理由怀疑这只裸海蝶是被希尔维杜吸引过来逗她玩的。
可是……
“柏妮丝。”
蒂亚戈叫了她一声。
紧接着,涌动而来的水流便将柏妮丝从珊瑚丛里卷托起来,一路游向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神坛之上的金发人鱼面前,脚下是巨大的海神图腾,那朵盛放玫瑰的中央。
这样的位置,柏妮丝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站上来。
但在她的设想里,那一定是在自己无比悲催地被人鱼族抓住然后即将处刑的时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居然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位新加冕不过数十年的年轻海神面前,满脸茫然地望着对方,彼此间的距离近到完全能被对方随着水流而飘散开的白金长发包裹进去,近乎亲密的姿态。
那些比头顶阳光还要清透鲜净的色彩,和海水一起若有若无地触碰在皮肤上,带来的感受细微却清晰,让她有些忍不住战栗。
就算是许愿,也不用站得这么近吧。
柏妮丝犹豫着,正打算后退开一段合适的距离,却听到蒂亚戈让她别动。
紧接着,他抬手从柏妮丝发间捉出一只被卷绕住的磷虾放开,指尖虚擦过她的耳廓,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温雅随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你可以说出你的愿望了,任何都可以。”
愿望……
任何不违背法则的愿望。
真有意思,从小到大,印象里似乎连母亲都没有这样温柔地问过她的愿望,可眼前这个和自己有仇的人鱼却这么做了。
柏妮丝抬起头,表情中仍旧有着浓郁的茫然,忽然很想问,如果她说希望能够解除自己身上的海巫血源诅咒呢?
他也会答应吗?
最重要的是,根据她的多年经验,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啊!还是说……
“过两天就是冕下的神诞庆典,我也实在想不出来送他什么好,所以想问问,冕下他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潮灵沉默地看着她。
“就是说,他的爱好啊,或者是能让他收到会特别开心的东西?”
潮灵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突如其来的昨日重现让柏妮丝有些发愣,犹豫间,周围一些终于回过神的海族开始纷纷请求蒂亚戈收回这次的神眷祝福,言辞神态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憎恶。
“冕下,海巫曾经想要杀害您,她是所有海族共同的敌人,这样的恶魔根本不配得到您赐予的神眷,请海神冕下收回。”
“这一定是海巫搞的鬼!她知道得到神眷就可以让冕下您实现她的任何愿望,所以就使诈让她自己被裸海蝶选中!冕下您千万不要答应她!”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随意夺取神眷了吗?柏妮丝木讷地看向周围那些愤怒不已的海族,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她这么做就是想抢夺海洋之心!”
“没错,她是恶魔!恶魔就该被处死,让她下地狱去,不能让她得到神眷!”
“让她下地狱去!”
“杀了她!”
一时间,不仅仅是海族,甚至连许多精灵与人类也在愤怒高喊着要杀了这个故意抢夺神眷的恶魔,各种刻薄狠毒的诅咒与怒火愤恨都被集中在了柏妮丝身上。
丽贝卡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些惊诧,但很快反应过来,试图朝周围的人解释:“其实柏妮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跟她认识……”
她还没说完,正在气头上的地精立刻跳起来朝她怒吼,身上的尖刺跟刺猬似地全部竖了起来:“你居然帮一个犯过弑神罪的恶魔说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只是在说事实,柏妮丝确实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丽贝卡极力争辩,很快便被其余凶神恶煞的地精们团团包围住。